紅芭吃着母親美都給的最後一頓晚餐,是一條腌漬的沙丁魚幹,美都說她購買這條魚的時候,它還活着,跳動着尾鳍,和豔紅色的山茶擺在一起。
沙丁魚販抽着一條長長的煙杆,麻痹口舌,雙目接連無神,盯着美都看,一個顧客,聽說她要買下這當中最肥美的魚,便拿起刀砍下了沙丁魚的頭,這頭也是豔紅的,十分鮮豔俏麗,就像美都的心情:她終于下定決心要吃了自己的女兒——一個三歲的拖油瓶,一張不識趣的嘴;
美都和的她的丈夫——也是紅芭的父母,他們養不起自己女兒,他們結婚就是為了交換一瓶醬油,和味增湯的材料。
秀則憎恨美都怎麼這麼容易孕育一個胎兒,完全想不起自己剛結婚,在純白的濡帳中做的腥氣醜事,他叫美都打了自己的孩子。美都怕疼,還是用盡了自殘的方法,讓氣球一般鼓動的肚子癟下去,結果沒什麼效果。
秀則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痛苦地在這個漁村邊緣的蘆葦中自殺了,他用一把草笠零售店裡買的三手、還不知四手的太刀剖腹自盡,肚皮上像沙丁魚一樣一個豁口,腸子流了一地,裡面沒有糞便和食物,死狀慘烈,這份慘烈同時激醒了美都心裡病态自殺的想法,但在死前,她打算飽餐一頓。
美都四天沒吃東西了,她決心吃了自己的孩子——她生産的時候流了2張榻榻米的血,像在楓紅葉中的女鬼,她含恨給孩子取了個近似紅葉的名字,紅芭也就是紅葉,來讓自己時刻記住仇恨、饑餓、虛弱和一些谵妄。
最近國境線上隐隐有鋒芒畢露之意,各國總是不安分的,尤其是那些坐擁千百石級的大名,他們的眼裡總是沒有我們這些庶民的。美都心想:紅芭……這個孩子也是個庶民,自然是能夠好死的。
美都帶着這條魚回家,她穿着非常廉價的小袖和服,因為不是武家貴族女人,她隻能穿小袖外紮前帶,如果是武士、忍者家的女兒,她們能夠穿小袖外紮後帶,那是多麼尊貴啊!所以在吃了女兒之前,她想讓女兒的靈魂不要怨恨自己,給紅芭紮了個後帶的衣服,算作讓她以尊貴的身份死去,接着美都把魚晾在茅草屋的門口,沙丁魚的鮮肉很快癟了下去。
晚上,美都把焉好的魚撒上珍貴的精鹽,這讓美都口水大增,她們平時是根本不吃鹽的,最多嘗嘗原生态的動物身體裡的鹹味兒,她四天沒吃東西了,整整四天,餓得她暈頭轉向,好像見到了雙手合十的佛祖,她最後一次吃的東西就是蘆葦,它們被割斷的時候總是發出吱呀的聲音,像鴉天狗的慘叫,細細脆脆地收攏在草編的籃子裡,然後放到大石頭做的竈台上炒個一會,就能吃了。竈台就是石頭鑽兩個正方形的洞,裡面用來生火,上面耷個石碗,做出來的東西總有揮之不去的煙火、煤灰、嗆人的味道。
美都回頭對紅芭道:“來吃飯了!”她也是在對自己說。
紅芭沒梳發髻,她姬發式的頭發才到肩膀,很短,再說了,她怎麼會有資格梳發際呢,那是貴族的女兒才有的特權,但紅芭走過來時輕聲地說:“媽媽,我想梳頭。”
美都笑道:“你想梳什麼頭——是銀杏髻還是島田髻,那都是媽媽從城裡聽說的發型哦,媽媽也沒見過,紅芭,今天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今天是紅芭的幸運日哦,也是媽媽的幸運日,所以……”她沒有邏輯地說着,“所以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紅芭盯着她,紅芭好像天生就擁有理解美都的話的能力,紅芭黑頭發黑眼睛,眼珠子深深地望着美都:“那我要吃魚。”
這正中美都的下懷:這是紅芭自己的要求,她隻有這一個要求,而作為她母親的美都滿足了她這個要求,紅芭自然而然能夠毫無留戀地去往淨土了,紅芭鮮嫩的肉會自帶一種腌漬的鮮味,這種鮮味美都已經很久沒有嘗過了,紅芭的頭發可以削光了送給買發人——他們就算是死人的頭發也會買的,紅芭的手指可以剁成雞碎骨,一小截,一小截,上面的肢肚隻會十分肥美,紅芭的表情一定是面帶微笑的,這樣美都不會在火之寺“不可食人”的理念下遭到任何報應。
紅芭張開她的嘴,啃了一口沙丁魚幹,咯吱咯吱,好像牙齒自己在咀嚼牙齒,紅芭的性格其實并不是很沉默的,相反,她其實有點開朗,但她的開朗經常被自己藏起來,是個秘密,就像她也不認為美都是自己的母親。
對紅芭來說這事情就有點奇怪了,她原本在二十一世紀的京都去上大學,剛從新幹線下來,拖着自己的行李穿過人群,剛到站台,她的眼前就是一黑,站台長迅速地向她奔跑過來,嘴裡還在說着什麼“堅持住!”之類不知所雲的話,紅芭那時還不叫紅芭,她死後醒過來的時候,就有人在呼喚紅葉的名字,穿越者從一潑又一潑的血中找方向,一看前頭一個一個圓形的洞,投過來一束萬頃的光,她就向着這個溫暖的洞口爬過去,她越爬整個“冗道”越是慘叫,越爬越是慘叫,但紅芭也沒管這叫聲,直到她的頭探出了洞口,慘叫就徹底放開了嗓子,幾乎要把紅芭的耳膜吼破了,紅芭有點睜不開眼睛,她努力睜開眼睛一看,她首先看到的是母親的雙腿,她從母親美都的裙擺下誕生。
美都至今都不知道她早就成功打掉了自己的孩子,現在活着的是個冒牌貨,紅芭被一個瘦的像一道光的一樣的接生婆裹進還算厚的破布裡,在紅芭以前的認知中這種布隻能做擦地的抹布,現在它包裹着她嬌嫩的皮膚,她的父親——秀則探出頭來看她,他的臉像巨人的臉一樣占據了她整個視線,他的眼神毫無光彩,那是窮人的眼神,沒有任何身份的眼神,沒有一絲希望的眼神,他說:“……是個女孩……”他好像遭受了天大的打擊,痛苦要把他攪碎了,紅芭出生沒有兩分鐘,秀則快速地沖進廚房拿了太刀 ,奔跑出草屋,那裡是他唯一的自由,就是剖腹自殺,他比生産的女人還脆弱。秀則死後,美都才緩過來,從此就是她們兩個人相依為命。
紅芭不想講述自己是怎麼度過這踽踽獨行的三年的,這三年她吃盡了苦頭,三天兩頭地餓,餓得胃在燃燒,餓得面黃肌瘦,餓得她好像一個一直在被鑽着的孔,美都母乳不多,紅芭餓得嗷嗷直叫,美都也不管她,美都忙着哀歎自己的命運;紅芭靠着舔手指延緩自己的饑餓;紅芭虛弱得無法翻身,美都就會病怏怏地給她翻一個身,再檢查她身上有沒有虱子;紅芭難得吃一點東西就會吃到嘔吐為止,嘔吐出來的東西要麼美都吃了,要麼紅芭自己吃了;紅芭自說自話地學會用兩條細杆子一樣的腿走路,如果不是因為身體虛弱她能更早行走,美都沒有恭喜她,美都隻覺得紅芭應該下地幹活了,但是紅芭沒肯,時常裝病,紅芭樂天派地看待着這一愚弄美都的行為,她看着美都想發火但沒法發火的表情心裡開朗地笑了,紅芭心胸開闊,如流水潺潺、風聲蕭蕭,她天生在貧窮中就懂得了一股禅意,自在最為要緊,她和美都的情誼就算再努力抓住,也隻會像手中的沙子一樣流逝,貧賤百事哀嘛;紅芭自己學會了說話,美都沒有接受過教育,不會寫字;紅芭會自己捉青蛙吃,也瞞着美都,美都通常把和服下擺掖在腰帶裡,袖子上綁着襷,在田裡澆水,紅芭就出神地看着她這一舉動,突然理解了美都為什麼仍然養育了自己三年,其實隻是因為美都從來沒有殺過人,她不敢殺人,她不敢被世道評價,她不敢被忍者帶走,她害怕新的事物,害怕自己會造成人生新的軌迹,她隻是個農民,對未知充滿了小島國家人民才會有的普遍的不安,除非一些大環境下的轉折,她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紅芭把魚吃幹淨了,把魚刺放在嘴裡嚼,她舒暢而且自然的、笑眯眯地問:“沙丁魚很貴吧,今天居然這麼豐盛啊!”
美都說:“20文錢呢!”
紅芭說:“然後呢?”
美都說:“什麼然後?”
紅芭說:“你最近有點奇怪啊……以前明明是隻吃自己種的東西,因為丈夫死了也不敢輕易去買東西的性格啊……”
美都說:“真是失禮啊,你聽說了嗎,紅芭……就是那件事……”
紅芭問:“什麼事啊?”
美都說:“過個幾年,戰争又會爆發了吧。”
紅芭吃了一驚,美都還沒跟她說過這個:“戰争?”
美都艱難地——讓她對紅芭展現微笑總是艱難地:“聽城裡說,最多三年,戰争又要開始了,就是忍者大人們做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對地盤咬緊不放,一點點小事就大動幹戈的,聽賣油郎說,他從城裡進貨的時候聽說了,忍者大人們要來抓壯丁了!為了給三年後的戰争做準備呢!”
紅芭把後背放松了,悠哉地躺倒在地上:“啊啊,戰争啊,有什麼好打得火熱的,不都是給人添麻煩嗎?”
美都問:“雖然我也不是沒有想過把你賣到城裡去做壯丁,但是忍者大人們不肯付錢啊,也就是說相當于把你送了過去,這樣太虧了,不如為這個家再做點貢獻。”
紅芭聽見草屋在一陣風中瑟瑟地悲鳴,外面沒有下雨,卻吹起了勁風,蜻蜓和蛙叫都不見了,非常安靜,耳朵裡都堵着一層水膜似的安靜,過了一會再想起了隐隐約約的人聲,好像是有人在吆喝,喊着什麼“快跑!是忍者!”之類聲嘶力竭的話,嗓子都喊出血了似的,這幾聲聲音不停地延長,再延長,像線一般地穿進了美都和紅芭所在的房子,美都張望了一下,有點吃驚,眼睛睜的圓溜溜的,她準備煮了紅芭吃的滾水還沒煮沸呢,命運又在這時發生了轉變:美都把稻草制成的門推開,它的材質和蓑衣差不多,露出美都無知而且純潔的眼睛,向外張望,結果整個部落十分安靜,靜悄悄的,剛剛的喊聲應該是錯覺吧,美都擔心夜長夢多,雙手發力,準備提前掐死紅芭,她回頭看了一眼紅芭,紅芭也看着她,紅芭指了指門口說:“……媽媽,有人來了……”
美都視線周轉——她的眼睛先從紅芭臉上轉到泥土做的地上,再到幾個水坑,然後到門口,門口站着兩個人,兩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一個男孩子身穿着非常昂貴的防水的日式外套和細腳褲,腳踩着幾乎稱得上是材質華麗的忍者鞋子,露出十個白皙、耀眼的腳趾,他頭上還帶了個遮陽鏡,磨得發澄,像水面一樣可以倒映出美都吃驚的儀容,要知道,美都和紅芭家裡連鏡子都沒有,她很少能夠看清自己長什麼樣子。
那是一張多麼普通的、惶恐的、農民的臉。
另一個孩子是女孩,也沒有發髻,而是簡簡單單地披着頭發,臉上兩道防護用的油彩,跟兩個梯形的腳印一樣印在臉上,她的眉目比較溫和,但是難掩其中的鋒利。她輕聲地對旁邊的男孩說:“帶土……”
被稱作“帶土”的那個衣着華麗的男孩,相當自信地拍了拍胸部:“你放心吧,琳!這可是我們畢業後的第一個任務!一定要完美完成!喂,阿姨,我們是來征召的,有興趣做忍者嘛!也比當普通的農民好啊!我帶土大人一定會給你們介紹好任務的!”
琳苦笑着說:“确實是這樣……阿姨你不要見怪……”
美都睜圓着眼睛沒有說話,緩緩吐出一個字:“不……”
帶土打斷了她:“阿姨你确實可以不用去,畢竟還是需要一直工作的農民的,但是你有個孩子吧,讓她跟我們走吧,這可是火影大人的命令,忍者最近急缺呐!能從小培養就再好不過了!這條街上好幾家的孩子已經答應了,應該被我的同伴都接去村子裡了吧,就是木葉村啊!該不會沒聽說過吧!”
琳說:“雖然是請求,但是其實是強制的……”她柔和地、于心不忍地解釋着,“是沒有拒絕的權利的,因為是火影大人的命令。”
美都還是睜圓着眼睛,沒有說話,帶土跳起來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他的長相也很普通,臉上還有點嬰兒肥,沒有一點饑餓的痕迹,是個杏眼:“喂!大嬸!你沒事吧!”
紅芭從她躺着的地方坐了起來,慢吞吞地雙手塞在袖子裡,她穿着棕黃色的小袖和服,腳上一雙草鞋,鞋面還磨斷了,她隻能趿拉着走,她從美都身後冒出了一個頭,帶土立刻興高采烈道:“對對,就是這家夥!你很榮幸,被選中啦!要去當忍者了哦!”
琳也道:“真是恭喜你啊,多可愛的孩子啊。”
紅芭自然道:“你們好。”
這時,美都才如夢初醒——她哆嗦着、很快跪下膝蓋,雙手的手指尖合并,貼在自己的頭頂,然後下彎貼在地面上,地面上剛好一個水槽,顯得她流了一盆子的眼淚:“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紅芭,還不快跟着忍者大人走,真是令我感到驕傲啊,沒想到這個孩子還能那麼有出息,但是……但是……請容許微小的我詢問一句,報酬在哪裡,聽說是沒有報酬的,這到底……”
帶土撓了撓頭說到:“确實是沒有報酬的啦,成為忍者可是很大的光榮啊,這可是我的夢想,會需要報酬嘛?”
琳說:“帶土 !别說了,又不是誰都是宇智波這樣的大家族出身的……”
帶土慌張的、健氣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紅芭很早熟地跳了跳眉毛,她慢吞吞地說:“如果我說‘不’的話,會怎麼樣?”
跪在地上的美都大吼一聲:“紅芭!你在忍者大人面前說什麼呢!”美都對兩個不到十歲的下忍不停地道歉,說是自己的孩子根本沒有接受過良好的教育,也不懂得體諒母親的苦心,從一開始就自說自話的,總是擅自行動,是個糟糕的孩子,美都接着問他們讨要報酬:“所以,報酬的事情……”
琳彎下腰,摸了摸紅芭的頭:“不可以說‘不’哦!”
帶土則應付着美都:“啊、啊!其實也不用這樣啊,大嬸……不過說實話就是沒有報酬的,做了忍者以後自然而然能夠賺錢,會回來補貼家用的啦,木葉可是很不錯的地方啊,有漂亮的風景、好玩的玩具、豐富的美食——”
等等等等——紅芭原地蹦了一下,眼睛開始發亮了:“你說,豐富的美食?”
美都跪爬着吞了吞口水,含糊地說着:“紅芭……”
帶土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他把背在身後一直準備着的苦無收回了包裡——在他原本的設想裡,這些農民應該會殊死反抗自己家的孩子去做忍者,而身為下忍的帶土隻需要把苦無,這個棱角分明的小家夥輕輕地捅進農民的喉嚨,然後攪拌一下,他們就會突然之間安靜下來,緊接着他們的孩子就能被帶土和琳順利地帶走;要知道,如今校園裡的忍者有多麼的緊缺,總是有大家族的孩子不想去送死就半途而廢,教室裡總是時不時地多空出幾個座位,帶土作為名門出身的男人,天生腹腔裡就是一團火熱的熱血,他瞧不起那些逃避現實的逃兵,他從小就盼望着在戰場上獲得勳章、嘉獎、通報,讓自己背後的家徽更加輝煌。二戰的陰影帶走了他的父母,所以他也不是宇智波中什麼主流的宗家,他是分家出身,但仍然配擁有宇智波的姓氏,足夠表明他的血統純正了,但他不太受族裡重視,是的,重視,這該死的凝視,帶土實力不濟,所以總是被家族的人嘲笑,他們說他是個實實在在的吊車尾,帶土便更下定決心要他們睜眼看看他的雄姿,就從第一個任務開始。
帶土正眼瞧了一眼紅芭,她細細瘦瘦的身材,矮小的個頭,若有所思的眼睛,黑俊俊地望着帶土,帶土不是很喜歡小孩子,但他半蹲下來一手直接拍上了紅芭的頭:“對啊,很豐富的美食,你跟我走的話,我就免費請你吃飯,怎麼樣,這樣也能算作報酬吧。”
紅芭笑到,像偷到了油水:“那是當然算報酬的。我跟你走。”
美都擡起頭來,直立起來,琳敏銳地發現美都想要的報酬不是針對紅芭的補償,而是針對她自己的補償,這讓琳有些氣悶,她心裡有些傷感,她是初出茅廬的忍者,沒辦法像前輩們那樣做到老僧入定似的心若磐石,琳笑着說“别把紅芭打笨了”,就把紅芭往自己的背後拉,紅芭像個小老鼠一樣一溜煙就跑到了琳的背後,美都落了個空,她的呼吸都顫抖了兩下,努力揚起笑容:“這畢竟是我的孩子……”
帶土猛拍一下紅芭的後背,紅芭的身體都往前顫動地傾斜了:“現在是木葉村的孩子了!”
紅芭有氣無力地舉起拳頭喊道:“哦哦!木葉的孩子。”
美都笑着道:“紅芭。”
琳和帶土都安靜了。
茅草屋裡咕嘟咕嘟煮着的水終于沸騰了,它冒着一股劣質水才有的水腥氣,表面上蒸騰着一股飄渺的水霧,就像此刻美都的命運,煮着水的鍋子是家裡最值錢的财物,一個生鏽的、通體黑色的鐵鍋,鍋邊兩個摸上去能掉渣的把手,它在一個類似二十一世紀吧台那麼大的竈台上被餮烤着,裡面沒有任何食物,美都的内心在流眼淚,她原本的食物已經有了自己嶄新的未來,但美都自己的未來又在何方呢,她的心顫動着,她是打算好——珍惜的、愛重地、憐憫地、祈願地吃掉紅芭,然後再自殺的。
她在帶土和琳的一陣抽氣聲中彎下腰,為紅芭整理和服的領子,紅芭的和服是黑領子,材質粗糙,有顆粒感,不容易壞也不容易髒,髒了也看不出來,美都柔美地撫摸着紅芭的頭頂,紅芭黑俊俊的眼睛裡的對美都的憎惡、仇視也慢慢顯現出來,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紅芭的眼睛在說着:你不論說什麼,我都不會留下來的。美都感到悲傷,她覺得這是紅芭真正開始抛棄她了,美都想不通紅芭為什麼不願意回到她的肚子裡,回到她的起點,然後和母體一起跳河死亡,美都覺得紅芭一定是太天真了,所以不知道二戰時候的樣子,那時候天邊都是龐大的火燒雲,地面龜裂了一樣傳來陣陣靈魂深處都恐懼的歎息,武家的殺聲從天邊傳來,感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半夜時分睡醒,那殺聲猶如在耳邊嘶嘶戰栗;美都的父母時常對着天空感慨:今天又活了一天,真是值得慶祝啊!他們把美都賣給了秀則,然後雙雙在家中自殺,這是這個村莊部落的慣例:最幸福的時候就選擇自殺吧,往生便沒有痛苦了。
——你一定會不得好死,痛苦終生的——美都緊緊地按住了紅芭的肩膀,手指像五根蜘蛛的腿一樣要陷進紅芭的身體裡,詛咒着紅芭;紅芭默不作聲,神情陰翳,她此時跟開朗是完全沒有關系的,她的陰暗和險惡像開花一樣露出了一瞬,然後她就恢複了元氣、開朗、開闊的表情,仿佛沒有什麼是值得擔憂的,一切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媽媽,你就讓我去吧,你一個在家裡是多麼不容易啊,總歸孩子還是要趁早獨立出去的好!正好有這個機會,而且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是火影大人的命令啊,你就讓我走吧。”
“好,我讓你走。”美都此時已經決定了自己一個人單獨自殺,她微笑着站直了身體,再也沒有對紅芭說一句話,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跟帶土、琳又囑托了什麼,無非是像一個正常的母親那樣對他們說“真是沒有辦法啊”、“拖你們的福”、“她就拜托你們了”、“要好好照顧她”、“快跟着忍者大人走吧”等等,帶土笑着答“就包在我們身上!”,手裡攥着紅芭的胳膊,也是怕她中途逃跑。琳對着美都鞠躬,笑着說:“那我們就先走了。”
美都眯着眼睛,像蛇一樣看着他們——現在不死的話,你一定會不得好死,痛苦終生的——這是農民的智慧。
紅芭也沒對美都在說一句話,帶土性子急躁,最怕她們中途反悔,他還要做任務呢!帶土轉手把十分輕盈的紅芭背到了背上,腳下一個發力,他就想一隻深藍色的鶴一樣一個大跳躍,直接躍到了半空中,腳下是一大段空氣和幾個茅草屋的房頂,琳緊随其後,她還是悲憫的,傷感地回頭看了一眼美都,美都在她的視野裡縮成一個小點,美都好像在喊着:——紅芭——紅芭——紅芭趴在帶土的背後打了個冷顫,她第一次到空中體會飛翔的感覺,她隻覺得重心不穩、搖搖欲墜,她腳下的世界好像才是真實的世界,是最貧窮、最戰亂時候的人們的真實的内心世界,而她即将去的忍村是個包裹得比較漂亮的真實世界,撇開包裝一看也是個腐爛的、重心不穩、搖搖欲墜的世界,紅芭的心情飛躍起來,她重重地捏着一把帶土的後背肉,下定決心:我一定不會再饑餓,一定會活的好好的,我不要自殺,我不要殉死!帶土嚷嚷着:“别抓我啊,小鬼。”琳從嘴裡淌出吃吃的笑聲……你一定會不得好死,痛苦終生的——紅芭——紅芭——紅芭——!
紅芭的眼睛裡迸發出一絲野獸一樣的芒,她要她的人生富裕、高貴、充滿“陽光”。
帶土事後回憶,說紅芭也算是他的朋友,帶土朋友很少,他不論到哪裡都不受待見,在這個充滿了血統和天賦的世界,他隻是出生的時候運氣好了點,其他時候都單獨一個人單打獨鬥着,在别人的眼光裡活得像個滿面春風的傻瓜。因為是第一次任務,所以他記得很清楚,他把幼小的紅芭背在身後,像背一包空氣,她的呼吸緩緩流動着,精神頭還不錯,帶土一興奮話就很多,忙着跟他最喜歡的琳搭話,琳隻是笑着,不怎麼回答,紅芭就會代替琳回答,她問:“你們一般吃什麼?”
帶土回想自己在學校食堂和族裡吃的東西,說:“米飯、炖菜、烤魚,還有味增湯什麼的……”
琳很樂意回答紅芭的話,她細數道:“學校食堂的話,也有很多米飯哦,非常美味的。”
紅芭堅持不懈地問道:“那我做了忍者之後,能吃上這些東西嗎?”她故作開朗,實際上很急切地問道。
帶土笑嘻嘻:“隻有努力才能吃上好吃的!”
紅芭立刻道:“我會努力的。”
三人聊了點天氣的話題,琳說:“最近的天氣有點糟糕啊。”
紅芭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