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郊遊一番,說些有的沒的,水門講起話,鼻音很薄,舌根從不發力,僵直的,幹癟癟的,吐出來的字就沒有後音,像一張薄紙片,舌頭厚度好像不存在,他仿佛是含着一片冰說話,舌頭被冰壓得實在,措辭雖溫厚,但還是教紅芭有些冷,是政治的陰冷,她吐了吐舌頭,粉嫩嫩的一截,也沒什麼厚度,就歇氣了。
水門說些戰場的事情,說些生死狀怎麼寫,說戰場上對前輩要什麼态度,别人在水門眼裡,都是能工巧匠,天工開物,平時不覺有什麼,一到關鍵時候,人人都有兩把刷子,還是不要小看别人為好。
水門的喉頭不發音,上颚不震動,嗓子也是清秀璧人,幾人倍覺親切,隻感覺他說話都不卷舌頭。這邊帶土跟卡卡西較勁,路上兩人大吵一架,紅芭勸兩人和好。琳這麼個美人,清秀秀、溫丢丢的,眼睛又大又亮,能裝兩個月亮的,都被帶土抛在了腦後,他扔琳其實意外地很快,腦子一活動,念頭一轉,琳魂牽夢繞的影子就消失了,無影無蹤,卡卡西還以為他是個熱心腸的單細胞,最害怕的是鹽水,實際上是個沒心肝的,但卡卡西不知道。
卡卡西說帶土越活越回去,總算沒那麼愛哭,居然沒在對敵時哭出來。
帶土細想一番之前的場景,又因為和卡卡西吵架,突然就想哭了,眼睛酸得不行,風沙直往他脆弱的淚阜裡鑽,淚阜的孔都腫大了,膨脹一倍,酸味直沖他鼻子,突然侬水囤積,涕淚橫行,說卡卡西你不要落井下石。
卡卡西無神地看了一眼帶土,他在戰場上見過太多的眼淚,對這幾毫升水麻木了,但帶土的淚不一樣,跟一柄錘子,把卡卡西錘進了自己童年裡,想起帶土,他還是記得和帶土一起度過的童年歲月,不是捱、熬過去的,是心舒神怡地懶過去的:
躺在草坪上、父親懷裡懶過去的,人都懶成一盤胚胎,自己的真我是自然的一片竹葉,還是巉岩,都無所謂,氣定神閑,閑中有霧,精神富足,快樂無邊。
卡卡西:喂,你……
卡卡西安慰帶土的話卡在喉嚨裡半天,沒說出口,卡卡西不愛說教;
他靠近帶土眼淚的那一半邊臉,熱吞吞,抽頓頓,神經自己活躍成了一隻動物,自說自話地擺身體,原本都跟反根了似的,木得入土為安,沒了心氣,現在好像春天回來,抽芽長枝,蛻皮開花,暫時沒結果子,但臊得慌。
他鐵鷹般的心腸在帶土的淚裡熔化了一點,掉鐵花,卡卡西驚覺:帶土原來真是他卡卡西自己的朋友,他居然如此看重他。
帶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突然想哭,隻是卡卡西是他童年到少年,時代扣時代,永恒不變的敵人,在卡卡西面前,他格外易碎,一不注意,就是成了一堆玻璃渣子,帶土自己還曉得:不是琳的原因。
兩人自覺不說話了,各懷心思,隻給對方後腦勺,一個圓潤的拒絕溝通形狀,水門心裡苦,心思粘稠、複雜、苦澀,止水爽朗微笑不語,心裡不知道盤算什麼,實際上除了他以外沒有宇智波支持水門上任。
紅芭隻帶着自己打包的烤肉,摸着自己滴溜圓滾的肚子,她的肚臍都要撐成一個探險洞,裡頭除了孩子什麼都有,吃得太飽就會有種穿腸爛肚的感覺,肚皮要是炸了,隻會炸成一個黑黢黢的洞,裡頭全是她的胃沒法消化的食物,軟爛爛,酸赳赳地皺着,濡濕着,囤融在黃水裡。野豬如紅芭,真是吃不了細糠,一頓能抵個兩天了。
街上穿細腳褲的孩子圍着圈轉,拿幾根削過的竹子,作成瘦馬玩,兩腿一跨,騎在杆上,頓覺自己馴服駿馬。天邊滾雲,黃沙漫天,甫一進入黃昏。
水門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但是玖辛奈是個人柱力,按道理來說,生産風險大,容易母子雙亡。母子連心,兩顆心在狐妖的手裡,豈不是一捏就碎,但是倘若能夠度過難關,他就能夠獨占鳌頭:
九尾本在自己妻子身體裡,自己有了個孩子之後,作為漩渦後人,自己孩子也是天生的人柱力,九尾能傳給自己孩子,這樣九尾跟他的通靈獸有什麼兩樣,簡直家裡嫡系單傳。
他更溫厚地看着自己身邊的忍者孩子,和平民孩子,野心一閃而逝,勃勃生機,鼓動撺掇,他閉上了眼睛,眯着眼睛笑,兩座彎橋,紅芭便不再看他,也覺得和自己無關,對他抱歉地、不拘小節地笑了笑,用袖子抹了抹臉,水門的笑眼更拱翹了,好像有重物在他眼頭眼尾吊扯,紅芭走到了佛具店的門口,一眼就看到深藍簾幕背後的佛身,銅光滿體,金剛飽滿,單手掐訣,不知詛咒還是祝福。
紅芭對幾人告退,幾人對她揮别,帶土對她說:這次沒能花錢請你,下次再請。紅芭趕緊道好,止水對她揮了揮手,不知怎麼的,沒有說話,不像他平常那個擴闊的嗓門,卡卡西對她一點頭,算作認識,水門帶着他們走了,往繁華街道的盡頭地帶,族地走去,幾個身影縮成幾嘈點。
紅芭小心翼翼地進去,正面碰上店長,店長半個身子站在陰影處,冷冷寂寂,蕭條踽踽,衣服徒勞空落落,裡面沒有肉身增重,他見了紅芭也不笑,不打招呼,隻豎起單手,行佛禮,紅芭如法炮制,單手豎起,行佛禮。
店長拿钹子,長得像小型的镲子,兩個銅鐵制圓盤一拍,能打擊出清脆、洪亮、高亢的節拍聲,圓盤中央穿結繩,方便提着,在能樂、佛樂中,為旋律敲擊闆、眼。
店長手拿钹子拍聲,紅芭把肉藏進自己房間,拿着抹布擦地、經桌、禮盤、曲錄座,一時孩童嬉鬧聲,主婦籲喁聲,吼吼風聲,煮鍋濺油聲,樹木瑟聲,钹子樂聲……合家圓滿、德馨安甯。
晚上,紅芭睜着眼睛,黑夜裡眼白發光,亮瞅,周圍安靜得掉針都聽得見,她連耳朵裡倒灌的風都曉得清楚,翻了兩個身,想家,也流了兩滴眼淚,哭着睡着了,終于,無我夢中。
第二天一早,天不冷,天空一片水色,淺藍,能看見人踩着雲蹀躞的倒影,“水”清澈透亮,潺潺,紅芭起床,房間四面水泥牆壁,沒有窗戶,沒有鏡子,從角落裡的水缸撈一些水,摸臉,自然風幹,一根粗制濫造、形銷骨立、扭曲枝桠似的牙刷刷牙,用的是鹽粉,不費錢。
刷完嘴裡鹹得煙擀,就漱口,過嘴,再把水吐竹筒裡。沒有鏡子,她用木梳随便梳頭,疏通了便好,她從不介意自己的長相,姣好也不高興,醜陋也不忪喪,索性她長相平平無奇,不醜不美,長得跟美都很像,紅芭和自己的母親美都已經數年未見,不知道對方可還好。
早晨用浸水的抹布擦佛像,晨光中,佛像熹微間面容帶笑,安甯如熟睡,似成人似幼童,臉還是嬰兒肥滾,幼态可掬。抹布一股黴味,用久了,紅芭手上也會一股黴香,晦氣,所以她幹完活,就再洗了一遍手,防止被人恥笑了去。
店長未起床,有時起床了,此時也隻是在房中誦經,紅芭不敢打擾,蹑手蹑腳地出門去,掀了簾子,街上隻有搬運剛采摘的蔬菜的菜販子,和幾個貪便宜的主婦,揣着竹編織籃子,裡頭幾個蔥蒜苗冒頭,一汪綠泉,滿載而歸。她走向忍校,路上有熟悉的菜販子和她打招呼,她露齒一笑,揮了揮爪子。
到了忍校,推了玻璃門,從中進去,斑駁的牆還是年久失修,不知會不會有修好的那一天,她繞了點掉下的牆灰,到自己的教室班級,裡面零星幾個同學已經到了,止水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看到紅芭,便是招了招手。
紅芭心想:他可真是個犬派。
提了小袖和服下擺,一屁股坐到他旁邊,止水往她這裡挪進,兩個孩子熱乎乎地擠在一起,膝蓋貼着膝蓋,紅芭的手肘搭在止水的肩膀上,斜靠着他,聽他說話,兩隻腳晃着,止水心無旁骛,隻跟她說:跟家族人說了,若我們上戰場順利,我們可以一個小隊。
紅芭興高采烈:真的?
止水右手食指無名指一并,一個結印手勢,卻不是為了結印,而是到紅芭的額頭一戳,蕩得一下,止水脊背放松,大馬金刀地往椅背一靠,雙手改抱胸:止水辦事,還能有假?
紅芭道:真是多謝你了,不然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止水道:那你可就太客氣了,我也不是沒有目的的。
紅芭:嗯?
止水道:你能擋忍術,好使,和我也認識,而且,吃人手短拿人手軟,我給了你多少吃的?你想想?
紅芭腦子裡閃過成串的壽司和米飯:那是那是……多得很。
止水笑道:所以你要聽我的,我們合作,也能多救一些是一些。
紅芭歎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去呢,這就開始興奮地想起來了……話說回來,我總有不好的預感。
止水黑色幽默道:說不定,就現在這個時刻,已經是我們一生中最後的玩樂時間了。
紅芭氣到:說的好像我們都不能長命百歲一樣。
止水笑道:多大了,還忌口呢?
兩人說說笑笑,體溫貼着體溫,肩膀恣肩膀,說話時神色龍飛鳳舞,眉毛要揚出眉骨二裡遠,飛到青雲上去;
紅芭說話不愛比劃,坐着時是個娴靜的,止水随意很多,亂比劃手腳,說到即興處,眨眨眼睛,抛個眼光,都是遂心所欲,他的手指在空中指指弄弄,手指骨節蜷着,沒伸直,指節上的贅皮拉平。指一伸直,贅皮就疊積,厚一層。
止水順着紅芭的眼睛,看自己的指節,其餘肉都不透骨頭,折着的指節,平着的贅皮就透出銜接骨,圓形的,透得發白。
止水雙指快速伸直一并,往紅芭眉心戳去,她躲閃不及,被第二次戳個正着,好氣又好笑,也不好意思再盯着止水發呆:他有一雙美麗修長、富有力量的手。
止水壓低聲音道:若是我有弟弟妹妹,不聽我說話,肯定是要挨我一戳的。
紅芭笑道:你不是有弟弟嗎?你們族長家的兒子,那個叫鼬的。
止水:他才一兩三歲呢,我是對他嚴格一點好呢,還是寬松一點好呢,真泛難啊。
紅芭說:必然是寬松的好。
止水:不行,男人不能這麼教,否則,以後就是沒用的家夥。
紅芭道:你說,日向會不會跟我們一起去戰場?
止水道:有很大的可能。
紅芭:總感覺都不害怕了,反而有點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