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半邊身體,就保持不了平衡;沒了右手,就擁抱不了琳女;沒有左眼,卡卡西悲怆的深情就在他的腦霧裡糊魇了,人是左臉更能表達情緒,就像一隻單獨的活物一樣靈活,卡卡西的左臉面對帶土時,頰肉抽搐,敦實可掬,不見太多淡漠,而是鮮豔出彩,種種輕蔑、激昂、熱血、恨、愛……都濃墨重彩地糊塗在卡卡西下垂的眼下,卡卡西死魚般的雙目,裝下帶土後,總能煥發出全新的光彩。
帶土大口大口地呼吸,徹底應激障礙了。睜開眼時,身上先傳來劇痛,什麼肉從他身上永遠地流失了,他感覺自己輕的像一片過電的羽毛,渾身毛都炸起,戰戰兢兢地不敢動彈,隻有麻、痹、僵的體感,他好像漂浮在雲端,無所依憑,因為背疼麻了,所以身體下的床單褥子他都感受不到,隻覺得自己如飛鳥一般自由自在,懸浮着。他左手一動,摸到了一個溫熱的活物,殊不知這個活物在幾星期之前是一坨真正的爛肉——是紅芭,一個幼小的,鮮美的女孩,她現在還是四肢健全,全須全尾的,她有着齊肩的姬發式頭發,褪色的和服和纖瘦的身體,污糟濁眉,一團晦氣,唯獨臉蛋還算白嫩,但沒幾兩肉,帶土對她尚有印象——他第一次執行任務,從附近村莊招兵買馬時帶回來的女孩,他起初認為,她并沒有什麼用處。
她和止水是不錯的朋友。帶土想,腦子裡出現幾水幕般的畫面,流動湍息的畫面裡,她和止水總呆在一起,止水這小子非常陽光,看着就是出生的太陽,他對紅芭有着施舍、養護的感情,跟養寵物還是不一樣的,止水把她當成平等的人,止水一向好奇除本族人之外的旁人過的什麼生活、揣的什麼念想,紅芭是止水在外界的朋友之一,是止水的小尾巴。止水擅長下廚,接了族裡田壟裡送去的食物原料,麥草等,他總是蹲在廚具房,精心烹調什麼美味,然後等一晚上保鮮、沉降,第二天送進紅芭嘴裡,紅芭恬不知恥地吃得滿嘴是油,止水笑呵呵地托着下巴,去撫摸紅芭雪白的臉孔。不出意外,他們會是很好的青梅竹馬,神仙眷侶,但是他們不可能結婚的。帶土笃定如此。
某天,他在族裡碰到了止水,止水剛從自己家的親眷——也是本族人,宇智波某個伯母家的女兒,智子的家中出來,兩人打個招呼,帶土發現,止水的穿着也還是很正式的,并不是非常随意,帶土說:待會去幹嘛?明天又要上學了,紅芭最近怎麼樣?
提起紅芭,止水的表情變得親厚、随性一些:她啊,應該在等我今天做的西洋餅吧。
帶土知道,那是一種類似曲奇的餅幹,有旋轉的紋路形狀:關系真好啊,你們兩個。
止水說:剛剛,智子也提起過,說是叫我不要搭理外族人呢,說她隻是個被宇智波扶貧濟困的外鄉人。
帶土說:啊……這,他們也這麼說琳。
止水的笑容變得有些困苦:帶土哥,我還沒到你和琳姐那個年紀,紅芭對我來說隻是重要的同伴。我還是不打算聽智子的話……我要和紅芭繼續來往。再見,帶土哥,以後再聊。
帶土心想:紅芭這孩子,可是他帶回來的小姑娘,怎麼說都要關照一下,不能白白被止水這小子耍弄,幹脆直接問:你對紅芭是怎麼想的啊,你有沒有想過,族裡對你的看中,容不得你故意和她親近,你讓紅芭怎麼辦?
止水快速地說:我會保護她的。
帶土心想:看來止水的立場,和以前的宇智波鏡一樣。他算是在告訴族裡人吧。
止水通過和外族人結交,和緩地表達自己的立場,他拿自己在學校優異的成績,換來紅芭被宇智波資助的資格,但她終究還是外族人,被資助後勉強能夠被族人默許,止水也算是替她考慮了。如果是木葉本土人,再餓,也不會親近宇智波,因為宇智波是戰争的發起來源。止水再怎麼熱情,也換不來雙向選擇。紅芭不了解木葉本土的狀況,就這麼進了一個大坑。宇智波的事情,誰愛摻合?第二次大戰,二代火影轉移戰争責任,日向族靠着民衆支持率逃避追責,而宇智波族的對外形象正好有問題,因性格太差,被正中靶心,被部分追溯,轉眼之間,戰争還是頻繁,加上貧富差距過大和官方持續矛盾轉移,宇智波在木葉的名聲愈發艱難,在旁人口中,是戰争導火,品行血谑,擢發難數,作惡多端。但無奈是麟麟豪族,村民也隻能逞口舌之快。
如今三戰再度打響前夕,沖鋒的小号已經架在了哨兵的肩頭,馬上挪移到嘴邊,就等着中氣十足、摧枯拉朽的一吹響,三戰就要轟烈地、暴烈地開焰了。有了二戰的教訓,宇智波又知道了,知道這場戰役最終的賠付會落到自己的頭上——對于宇智波來說也不是小錢,準備拿外族人開刀平組内憤恨,同時示威,拿紅芭等村民開刀,又方便又快捷,正好警告、挽回止水的心意,紅芭等村民人小力薄沒有反抗能力,再加上能省一筆在她身上的資助費——挂在自己族内名下的孩子,為了生計,還不是任人拿捏?
結果止水不同意,跟家裡争執不下,直接認識了水門等人,與他們親厚,對下一代可能的平民火影表示支持,而且還一怒之下帶着紅芭兩人遠赴戰場,止水不想自己家裡的事情幹擾到紅芭,她是他這個戰争家族在外僅剩的幾位朋友,是他上學時的第一個友人,開啟他心中光明磊落的時代風貌藍圖的女人,在止水的英雄主義中,紅芭對他有啟蒙、情窦初開、懵懂朦胧的意義。
帶土那時酸溜溜的——明明是他第一次做任務帶回來的孩子,都隻和止水親近,那帶土我算什麼?表面上不做他想,實際背後觀察着兩人,拿兩人和自己同琳對比,一對比就發現紅芭這孩子對村中的流言空氣一竅不通,像是憑空出現的,說話習慣、行為舉止,和普通村民大有不同,但是除了止水偶爾告訴她一點她的奇怪特殊秉性,其他人都當作不知道——主要是因為她那奇怪的血迹。
帶土常常惡意期望:止水和紅芭會像他和琳一樣,什麼都難以開口,情曲回腸,愁腸寸斷,哀婉百轉,郁結百結。
于是他在自己最脆弱的、殘疾的時候,在病床上摸到了她。帶土僅剩的那隻手沒抱什麼希望,摩挲了幾個床單波浪褶皺後,攥到了幾根肉癟的小指,仔細一抹還以為是章魚的觸手,因為那小指沒有指甲,是個圓長柱狀的須,帶土再摸,她一點體溫都沒有,他即刻認為,自己身旁睡了一具屍體。
他掀開被子一看:紅芭赤身裸體,從脖子開始到恥骨的軀幹部分已經不是皮膚的顔色,而是不自然的慘白顔色,像是移植了某些白皮人的皮膚,摸上去感覺卻像植物,她的鎖骨上是一道橫長的縫合傷疤,上面貼了數十個膠帶,邊緣還因無膠掀起,像翹起的幹裂的皮。她的左右胳膊根部、腋下都是環形傷疤,傷口還增生了,有點原來淡黃膚色的肉芽,鮮黃的小牙齒。兩條大腿根部也是兩個環形傷口,是連着腿根切才能切出來的疤,粗糙的線縫好了她的身體,她是個破布一樣的、命運悲慘的人彘娃娃。
帶土都忍不住驚聲尖叫。
一耄耋老人正坐在他們兩人的床邊,頭發海膽狀,一襲塌到地,身穿白色連衣兜裙,手裡拿着一把彎如弦月的鐮刀,鐮刀五十多厘米,色澤昏暗中帶有電閃,閃爍着破局的光,割開了帶土關注紅芭的目光,印有水波紋,檀木刀柄集中在老人的手中,使他陰森詭異,邪魅瘆人:“你旁邊那個孩子,她活下來的奇迹程度,不亞于你。我撿到你們時,你的身體不知為何一部分穿過了巨大的岩石,因此保留了一些;而她被岩石正巧砸中,開腸破肚,肚子被徹底壓爛了,在傳說中,隻有貪吃之人才會遭遇如此不測。不過,她的頭和四肢被保留了。應該是你做的。”
老人眼中旋轉着血色的光,是一對寫輪眼:“這是生死輪回的夾縫,宇智波的孩子啊。”
帶土問道:“我死了嗎?我不會死了吧!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的手和腳呢!紅芭呢!她還好嗎!她也死了嗎!”
老人道:“你們沒死。我救了你們。這份恩情,我要讓你們好好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