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帶土學不會用腳趾抓物,總是單手和獨嘴行動,速度緩慢,形容詭異,像扭動的神話中的黑影,他給紅芭縫傷口,有時不忍心看,一看就淚水蹒跚,回想起奶奶織毛衣時上下翻飛的雙手,那矯健蒼老的雙手,和淩亂的線條與逐漸增序的毛衣,奶奶的神情通常蘊含慈愛和珍惜,織成的毛衣,帶土并沒有穿在身上。
他在此刻昏暗的地下——宇智波斑與外道魔像藏匿自己所築的甬道巢穴中,預感自己會為12歲的自己嫌棄奶奶織制的衣服老土的那一刻,後悔20年。他更快地編織起來,他看過琳怎麼給他們縫傷口的,針頭在紅芭麻木的圓肩頭穿梭,把線穿成z字型,紅芭的呼吸輕輕的、柔柔地打在他心中,帶土挨着她,出神地呵護她:“睡一會就好了,晚安,我看過了,這裡一扇窗戶都沒有,不知道外面是不是白天,也沒人會看見我們的身體……要是永遠是黑夜就好了。”
紅芭同樣恐懼被熟人看到自己的殘疾,如果是止水看到,她恐怕不想活了,她還有點喜歡他,現在她沒有任何喜歡别人的資格,不當一個生理失禁的怪巫,已經是月球以外的超行星旋轉引發的奇迹了。
見她沒有說話,帶土拿自己的頭拱她,毛茸茸的頭,狗一樣地蹭她的脖子,讓她的脖子看着小的像一塊橡皮,若是能擦去這段霍難的記憶,想必他們便是死也是願意的。帶土可憐地看着她:“别想太多,好嗎?”
紅芭舒了一口氣,想自己畢竟是穿越的、超現實下的人,怎麼說都會比帶土更堅強,她很快想通了一會,振作了一點,揪着心血管供血,讓自己的嘴唇看起來少許精神、紅潤:“我沒事,帶土哥……隻是……其他人呢?卡卡西哥呢……呃、還有琳姐……”她不知道該不該提最後那一個人名。
帶土的反應卻很平靜,這讓紅芭有點驚訝,她至少以為他會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叫着要去見琳,但他沒有,他隻是沉靜而難得穩重地看着她:“那不重要。恐怕他們應該還活着吧,紅芭,我們先要過好現在的生活,争取快速治療。那個老頭……斑,恐怕是個叛忍,宇智波作為血繼限界家族,一般不會允許有人散落在外,而這個老頭應該在這裡住了很久了,我們要小心。”
紅芭笑道:“叛就叛呗。”
帶土下意識要摸自己的頭,手臂揮了一空:“說的也是!”
他給她繼續縫身子,這才注意到她光溜溜的身體,他不做他想,隻瞥了一眼,那是多麼優美而纖弱的軀體,在夾縫的黑夜中瑟瑟發抖,他給她拿了被子蓋一蓋,還差幾十分鐘縫好一隻胳膊,他注意到紅芭的眼神渙散空洞,她陷入了某種高遠程度的哲思,她忽然覺得自己所經曆的一切必然有其意義,有非同尋常亘古的示意。
帶土呆了一會,又開始哭了,問:“你為什麼不怕呢,紅芭?”
直到紅芭慢吞吞地跟他講起自己從來沒有講過的故事,内容匪夷所思:“帶土哥,這個世界可不是單一的世界,有很多重的世界,我曾經就來自很遙遠的,這個世界外的世界,那裡的每個人都沒有查克拉,沒有人會飛天遁地,人們依靠工具生活,身上能擁有的武器隻有牙齒和指甲,你怎麼看待那樣的世界?”
帶土眨着眼睛道:“那一定是個很無力的世界吧。”
斑坐在石椅上,忽然插口:“那一定是個和平的世界。”
紅芭敷衍地說:“差不多,反正确實無力又和平。我在那個世界裡也是個很普通的人,反正吃得飽穿的暖的,沒生過大病,沒害過什麼别人……那裡跟這裡完全不一樣,我是在那裡死了之後才來到這裡的,或許我在這裡死了,我也能重新回到那裡,那個高的、遠得看不見的、機械的世界裡。”
二株植物人明明沒有視力,但還是對視一眼,他們經常模仿人類的行動,其實含義是一團漿糊:“我們很愛聽故事,你可以繼續說。”
紅芭說:“我在那個世界裡有父母親戚……我以為我會很想他們的……就是,血緣上的那種想,就是大腦一片空白,本能地就開始想他們,結果,我現在想起的是……”
紅芭幹巴巴地說着:“我想起的是美都。”她強調了一遍,“我在這個世界的母親。”
帶土哽咽:“母親,我沒有母親,我隻有奶奶。”
紅芭點頭:“聽止水說過,你好像也挺孤獨的。”
帶土冷笑:“村裡誰不是戰争孤兒。他們還偏偏都說是宇智波常常引發戰争。不過我對這一族的事情不感興趣。”
紅芭說:“隻守着奶奶也挺好。”
帶土說:“奶奶……奶奶……唉……”他摸了把鼻涕眼淚,繼續穿針引線,“不知道奶奶怎麼樣了,吃飯了沒有。”
紅芭很快活地說:“反正還活着。”
帶土說:“還不如死了。”
紅芭說:“也對。”
帶土說:“那你既然想回去,為什麼不尋死。”
紅芭說:“不知道。就像我現在為什麼非常想美都,這件事我也不知道。”
帶土問:“美都是誰?”
紅芭耐心地重複了一遍:“我在這個世界的媽媽,因為家裡窮,吃不起飯,她一開始想把我煮了吃了,還詛咒我說——”她喃喃細語,“我一定會痛苦終身的。因為平民,就隻會痛苦終身,生來就是受苦的。”
斑冷笑一聲:“确實如此,在這個毫無希望的世間,任何人生來就是受苦的,除非有一點改變。”
白色的絕立刻笑嘻嘻,拍手鼓掌:“是的,是的。”
紅芭拿自己開玩笑:“就因為想活下去,不想被媽媽吃掉,我才來到村裡的。我在村裡拼命地吃東西,結果肚皮就在戰争裡被壓碎了,像吃太多爆炸一樣,我好像也付出了因果報應。而且你們宇智波也真是……感覺一個個都是很出衆的人物啊,每個人命運也都多舛,是祖上得罪人了嗎?”
斑說:“或許吧。”
紅芭說:“我總跟宇智波有關。”
帶土說:“這倒是。”
斑還在喃喃自語:“無所謂别人想什麼,除了柱間以外,我并無執念。”
絕說:“他不是已經縫在你的胸前了嘛。”
斑說:“住嘴。”
紅芭的雙手縫合完,暫時不能動,傷口被幾乎半平方公裡的膠帶裹着,像拉的警戒線,她感覺不到自己的雙手,她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就安靜地在黑暗中仔細聽——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經絕望地習慣性閉上雙眼,除了帶土懦弱的鼻涕抽吸聲以外,這裡沒有任何聲響,哪怕此時聽到溶洞尖頭的水滴低進磐石中的聲音也好,那曠遠的聲音至少能給她更遙遠的绮思,但可惜,她的耳朵空落落的,沒有音波潭水填滿它,它也孤獨地呆着,隐約觸感能感覺到它靜谧涸枯的輪廓,一彎耳廓。她懷疑自己聾了,但沒有,帶土又吸了一下鼻涕,被她聽見了,她就是沒聾,那她到底少了什麼,這焦慮在她“心”裡火一樣地燃燒,噼裡啪啦地炸出許多柴星,柴星把她打的星星點點,情緒上20多點燙出來的圓點燙傷——她想起來了,她聽不見自己的心跳。
之前絕跟她說話時,她就發現了,一受刺激,給忘了,現在又發現了,又受了刺激,突然麻木的身體就活了過來,她刹那之間感到了連橫鎖骨、攔腰斷腿、截劫雙臂的疼痛,一不留神,剛縫好的手就直接能動了,像一條蛇,把帶土吓得抽氣,他一直處于驚吓當中;疼把紅芭灼傷成了真正的紅葉——她體内的血液重新循環,開始沸騰,咕咚咕咚地靜水深流,表面上看不出來,她現在其實是個澎湃的血人。
帶土說:“你居然能動了?”
斑此時雙手撐着膝蓋骨,托着常常的輸液管,向這裡移動:“好驚人的恢複能力。哼,傳說中的六道仙人,也擁有這樣驚人的恢複能力。”像六道仙人——這是很古老的一種誇人的常用語句。
絕欣慰地說:“像外星人似的。”
紅芭沒管他們在說什麼,隻活動着自己的手臂問:“我的心髒呢?”
斑說:“死了,扔了。”
絕說:“我給你重新捏了一個植物的心髒。”
紅芭安靜地聽了一會,什麼也沒聽到,植物纖維的心髒是靜音跳動的。她呆了一會,幹脆什麼也不想,窩在被窩裡不動彈。帶土想安慰她,就把她翻了個面,讓她趴着,她蒼白顔色的背露了出來,絕給她捏了兩個漂亮的肩胛骨,三角形,尖角跟一聲尖叫一樣突出,醒目在帶土的眼中,他縫她的另外一個胳膊,縫完後,他有點适應自己的平衡和身體的協調了,抖了抖腳趾,舉起腳拿線,時不時踢了紅芭兩下,紅芭裝死,斑在他們的床邊看了一陣子,對紅芭思有所感,指導了帶土粗糙的針法,說:“如果不是她特殊的恢複能力,早就被你縫死了。”
帶土吃了個癟,才問起斑為什麼救他們,斑一聽就回頭坐回首座,道:“誰知道呢。或許是為了你的眼睛吧。之前說過了,我預感,你不會在這裡安分地呆太久。”
帶土嗯了一聲,再次講起自己奶奶,講的都是自己調皮惹老人不快,終其結果總被輕拿輕放的故事,講了一會他講起卡卡西,講他們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在基地裡踢罐子,帶土踢的最差,卡卡西踢的最好,卡卡西的事情講了一大堆,舌頭繞了一個彎,縮回腔裡,吸了吸兩腮,他這才提起琳。說了兩句話,就沉默了。因為他忙着說話,縫剩下的肢體,就花了半天時間,在外面的天地裡,夜也已經很深邃了,漆黑的天井封鎖了人的火把和消息,他們陣亡的訊息暫時沒有傳出去,隻留在存活在外的卡卡西和琳的腦子裡,他們兩個成了唯二被命運欺騙的兩人。
絕隐藏到地下。
帶土和紅芭兩人裹着睡了一會,紅芭衣不蔽體,睡醒發現自己能動了,四肢完整了,她的身體很輕盈,掀開被子——很奇迹的是,她的四肢用起來仍然纖巧、柔美、靈活,甚至看起來有些精怪了,她兩腳踏在地上,搖搖晃晃走了幾步,遊街的花魁也這麼走路,用體弱的步伐展示并無毛發的後脖子和體态美,斑并不需要睡眠,隻是陰沉地看着她:“你醒了。”
紅芭抽了被單,系成白色的和服,臨時組建的一身喪服:“爺爺,您救了我。我對您無限感激,願意為您做任何事情,請您使喚我,讓我回報您的恩情。”帶土沒了被子,古怪地赤條條躺着。
斑伸出枯木般地手,在空中僵屍般地擡起,收攏,一個召喚的手勢:“你來侍奉我。我的起居需要人服侍。那個小子,尚有在意的親人和朋友。但你好像沒有。”
紅芭趕緊跑到斑的身邊,托起老人的手,非常殷切地、淡然地說:“我的父親,早在我出生時因為窮困自殺,我的母親早想烹子而食,帶我進入忍者世界的帶土,已經付出了緻命的代價,我心中對他曾有恨意,如今也并無恨意了,在忍者世界中哺育我的止水,我現在暫時不想面對他……再過一陣子吧……我身體壞了,我的朋友止水卻安然無恙,我很難不怨怼他,等我能接受現實了,我再去找他、報答他……所以現在我沒有特别在意的人。”她露出一個勤勞的笑容,在之前睡眠時,她明明在苦笑,“請您收留我,容我在您身邊侍奉。宇智波家,經常出我愛恨交織的人兒呢。我感激宇智波,都要成習慣了。”
斑冷淡、嚴厲:“廢話太多了,小丫頭,喂我喝水吧。”
紅芭稱“是”,在魔像的巨樹下找到了一個滿身鏽痕的水缸,掀起軟化的木頭蓋子,在裡面找到盛水的舀勺,她拿起銅色的舀勺舀了一勺水,便謹慎地挪到了斑的身邊,嗅到他身上經年累月的威壓,壓得她的新心發出芹菜被扭動的脆響:“爺爺,喝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