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子眉如遠黛,唇薄如櫻,本應是一副清麗的模樣。
隻是那雙桃花眼,自微陷的眼角起,如一條斜翹的鴉羽滑至眼尾,便将那清麗削去了三分冷,勾出了七分絕豔。
那張揚又鮮紅的嫁衣,竟未能分走她絲毫姿容,更襯得烏發如墨,玉肌凝脂,猶如散落在銀白凜冬的朱墨,帶着冰涼之意。
和四年前一樣,卻又和四年前不一樣。
鄢容想過無數種虞清光見他時的表情,或震驚,或慌亂,或内疚。
卻唯獨沒想到,她會是以這般漠然的方式處之。
她話裡沒有半句怪罪,卻又字字句句都在怪罪。
鄢容想透過她的眸子看清她心中所想,哪怕是看到一絲慌亂。
但沒有,那雙秋水窈目,冷靜之下,還有拒人千裡的疏離感,就好像從未認識過他一樣。
虞清光知道自己早已暴露,自然也不遮掩,她迎上鄢容的視線,眸子清亮,大膽開口:“民女今日不辭而别,家中親人定然會擔心不已,還請大人放民女歸家。”
他避開虞清光的視線,看向一側,語氣淡漠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種問題過于模糊,虞清光一時分不清,鄢容問她的是四年前的事,還是現在。
不過她并不是很糾結,因為她壓根不準備回答。
四年前的那場騙局,她的确騙了鄢容,但其中牽扯到了譽王和譽王妃,她答應了他們,不管怎樣,她都不能開口。
亦或者說,她早就做好了把這件事爛在肚裡的準備,但卻沒想到會在這時遇到鄢容。
虞清光沒有片刻遲疑,繼續開口道:“民女成婚當日,在大人别院待上許久已是失禮,還請大人放我歸家,爹娘還有民女的夫君都在家中等我。”
鄢容見她避而不談,竟是鐵了心的要回家,面色便有些難看。
他抿住薄唇,卻是反問了一句:“我要是不呢?”
“......”虞清光默了下來。
她知道鄢容的決絕,便隻能提醒兩人之間的身份:“民女已嫁做人婦,為了大人的仕途着想,民女也不應留在這裡。”
鄢容仍舊不語,就隻這麼默默的看着他,那眸子并非沒有情緒,而是黑壓壓的一片,讓她看不太懂。
外頭的鼓聲仍舊不停,她雖然不知那鼓是誰擊的,但她了解爹娘的脾性,若是不見到她,恐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更甚可以為了她,真的與鄢容拼命。
虞清光垂下眸子,掩在袖擺之下的手微微掐緊。
她不懂鄢容為什麼會這般生氣,但似乎又明白一些。
身為皇帝的親侄子,又深受太後寵愛,自打生下來便是天之驕子,身邊的人哪一個不是哄着供着。
平生第一次受騙,還是被親手撿來的丫鬟騙的,換做她自己,也會生氣。
但她别無他法,先前爹娘性命岌岌可危,自己流落市井,更是無力自保。
虞清光知道自己長的好看,更知道這幅容貌更會給自己帶來禍端,更可悲的是,她連毀掉自己的這張臉的權利都沒有。
在這種情況下,突然有個人告訴她,隻要她騙了鄢容,就能護她全家無虞,她自然沒有理由拒絕,也沒資格拒絕。
鄢容這次找到了她,不管是出于任何心情,是奴才背叛主子也好,或是深覺自己受到欺騙也好,都不是她能違抗的。
如果單隻她自己也就罷了,但她還有爹娘。
她不知道四年前鄢容對他說過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或全都是興頭兒上哄她開心的話。
以及這些話在鄢容知道自己騙了他後,還作不作數。
但她總還是要試一試的。
半晌,她似乎下定了決心,複而擡眸,再次看向鄢容:“大人還記得四年前說過的話嗎?每年生辰,您說都會答應我一個願望。”
四年前。
那天夜色濃郁。
她伺候着鄢容用過晚膳後,趁着閑暇,跑去了後園的湖邊。
确定四下無人,虞清光從袖中拿出一盤糕點,糕點像是廚子用廢下的面團,被皺巴巴的揉成了一個蓮花的形狀。
而後她又從袖中摸出一把火折子和蠟燭,将蠟燭插在蓮花蕊處,緩緩的推進河中。
虞清光看着面團揉成的蓮花燈逐漸遊向湖心深處,連忙閉上眼睛許了個願:“上天保佑,希望爹娘能夠順利渡過此劫,好讓我們快些重聚。”
願望剛許完,肩頭便被人拍了一下,虞清光驚呼一聲,回頭望去。
鄢容手裡提着一盞燈,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你躲在這裡做什麼?”視線落在那湖中的花燈上:“今兒是什麼日子?竟然還放花燈。”
虞清光隻是低下頭道:“今日是奴婢的生日,奴婢方才正在許願。”
“許願?”少年似乎聽到了可笑的事,在她面前半蹲下:“與其對着那不切實際的蓮花燈許願,不如直接對着我許。”
他笑了一聲,“說說,你都許了什麼?”
虞清光自然不可能說真話,她心下一思量,便仰頭看向鄢容,眸中滿是期許:“因為奴婢自小便不曾穿過好看的裙子,也沒有戴過漂亮的首飾。所以奴婢隻希望每年生日都能收到好看的衣服和首飾,哪怕是在夢裡也好!”
鄢容聽了站起身,“簡單。”
虞清光沒明白,也跟着他站起了身,擡頭側眸看他。
鄢容将手中的花燈給虞清光:“下個生辰,我送你二十件裙子和二十套首飾,如何?”
虞清光面色微愣,一時答不上話。
少年似乎十分滿意她的表情,挑了挑眉,又補了一句:“除此之外,生辰那天,我還允你向我讨一個願望。”
......
明明是四年前的事,卻猶如昨日,一字一句都曆曆在目。
虞清光垂眸,輕聲道:“希望大人能放我回家,我夫君還在家中等我。”
鄢容隻是看着虞清光,眸子落在她身上半分都未動過,眼底猶如洶湧的沉潭,黑壓壓的一片。
半晌,虞清光頭頂卻傳來一聲嗤笑。
那笑聲很低,似乎從鼻腔中溢出,帶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譏諷,又似自嘲。
又似帶了些怒意,像是再說:你還敢跟我提生辰?
虞清光隻好擡頭去看他,“大人,您不可言而——”
話還未說完,卻見鄢容朝她逼近一步,打斷了她:“我答應的是紀靈瑤,你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