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虞清光此番出去,鄢容不可能不知情,她隻是再賭鄢容會不會攔住她。
她之所以那般焦急的勸鐘子盈回去便是如此,她怕還沒出門,就被鄢容攔了回來。
虞清光放慢了腳步,但卻并未再低下頭,而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走進院中,對着鄢容福了一禮:“大人。”
鄢容并無太多表情,隻是淡淡看向虞清光,像是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你去見他了?”
虞清光點頭:“外頭的鼓聲聒噪,民女擔心那聲音擾了大人休息,隻好親自去見他一面。”
鄢容聽完不語,半息後卻是垂眸笑了一聲,輕飄飄的問道:“你究竟是擔心我,還是擔心他?”
虞清光低着頭,并未再開口。
但答案顯而易見。
鄢容想起方才虞清光承諾他的話,她說,隻要他應允她送去一封書信給鐘子盈,不再念着鐘子盈,也不再想着他。
可這承諾連半日都不到,便已經不攻自破。
思及此,他将臉别開,唇角微勾,眸中閃過一絲嘲弄。
他在嘲弄自己。
他想到了四年前。
虞清光見他那日,衣衫褴褛,狼狽不堪。
他将虞清光帶回府中,找人伺候她更衣,帶她一同用膳,小姑娘在吃在膳食的第一口,便不由自主的哭了起來。
哭到最後銀筷都掉在了地上,他慌慌張張的又喚人為他重新備了一份碗筷。
鄢容在家中排行第二,上頭有個哥哥,下面還有個妹妹。
妹妹嬌生慣養,衆星拱月,想要什麼便沒有得不到的,他極少見妹妹哭過,而他這樣的身份,自然也沒有人旁人敢在面前哭出來。
那時她還是紀靈瑤,相見僅僅不過半日,便哭了兩次。
鄢容沒哄過人,自然也不知道要如何做,隻能幹巴巴的拉着繡凳挨着紀靈瑤,将自己的帕子遞過去:“你怎麼哭了,是飯不好吃?”
紀靈瑤接過帕子,哭的更兇了。
鄢容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什麼碗不好看,還是筷子不好用,回應他的都隻是紀靈瑤的哭聲,便讓他更加無措。
紀靈瑤哭了半晌,終于停歇下來。
她哭的鼻尖和眼眶微紅,眸子裡還泛着晶瑩。
紀靈瑤搖了搖頭,說道:“謝謝公子,我隻是太開心了。”
鄢容見她這般回應,這才放下心。
他不知道紀靈瑤為何開心,但也不難猜,一個身份卑微,向來過的悲慘的人,能被譽王府收留,開心也理所當然。
鄢容出身好,向來被人捧着,恭維着,并未見過世間的苦。
紀靈瑤是他接觸的第一個人。
時至今日,他仍舊記得紀靈瑤的那番話。
“父母遇難,我被發賣到青樓,因我甯死不從,便吃盡苦頭,有時幾日也吃不上一頓飯,甚至還要整日受他人打罵虐待。我沒有睡過一日好覺,沒吃過一頓好飯,也未穿過一件幹淨完好的衣裳。”
她撩起袖子和褲腿,上面的青紫淤青分明可見。
背上都是鞭笞過的傷痕,舊的新的,斑駁交錯着。
那時他就想,他定然要留紀靈瑤在身邊,不讓她再受這些苦。
可如今再想,當日的話,有幾分真假,他已不敢深究。
就連那身上的淤青,他即便是見過,他也不敢再信。
明知道她的話都是假的,可他卻再一次深信不疑,甚至期望她能真的不再去念着鐘子盈,不再想着鐘子盈。
但這樣的信任,對虞清光來說,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鄢容壓下眸中的嘲弄,擡眸再次看向虞清光,語氣冷了幾分:“為何要騙我?”
他又逼問道:“為何說了不再念他,卻要欺瞞着我,再去見他一面?”
虞清光迎着鄢容的視線,她看到了少年眸中極力掩飾下的情緒,似失落,又似怨恨。
他一襲玄色錦緞,背後是濃墨般的景,深夜露重,他不知道站了多久,風将他鬓上的飄帶吹起,衣擺獵獵,如刀刃割破這寂靜夜色。
虞清光聽着那衣角翻飛的聲音,心中有些雜亂。
她不知道要如何向鄢容解釋,也很難解釋清楚。
鐘子盈于她來說,是最不應該牽扯到他與鄢容之間的人。
她自然也沒料到,在她向鄢容承諾後,鐘子盈還會不眠不休的擊鼓。
但虞清光并不喜歡鄢容咄咄逼人的樣子,連她最後一點解釋的欲望都沒有了。
她垂下眸子,淡淡道:“大人,我累了。”
她繞過鄢容,朝着偏室的方向走去。
鄢容上前一步擋住她,語氣不容置喙:“告訴我為什麼。”
虞清光看着擋在他前面的人,一時有些失語,半晌才擡頭看向鄢容,淡淡道:“大人何必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