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不知道葉一為什麼要監控馮建的手機,更加不明白馮建被追債的時候,葉一要做什麼準備,也不知道那個“迷你葉一”到底是誰家小孩,但她能接受葉一不願意說。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你問吧。我什麼都告訴你。”葉一閉了閉眼睛,又恢複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我說完你再決定。”
許陽秋伸手捏着他的下巴,讓他轉過來朝着自己:“那我問了啊,你把牙收好,别亂咬。”
他那幽黑的瞳孔裡映着小小的她,順從地轉過來看着她。
“我其實見過你帶着個小孩,他跟你長得特别像。今天你們院長跟我說他叫小玉,小玉他跟你......”許陽秋想了想補充道,“......還有馮健,有關系嗎?”
葉一沒問她什麼時候看到了他和小玉,也沒問她為什麼去見院長,語氣毫無波瀾地回答她的問題:“有。”
他有些疲憊地緩了緩,大概是在組織語言,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聲音很輕:“我從頭跟你說。”
“我之前跟你說我跟其他人不太一樣,一方面是因為我沒有被遺棄,而是在福利院出生,另一方面......我那時沒跟你說,另一方面是,我并不是一無所有。”葉一的眼神沒有焦點,難辨情緒,“我曾經,有個雙胞胎妹妹。”
他說的是,曾經。
葉一是個不會講故事的人,按照時間順序平鋪直叙。許陽秋卻沒有打斷他,用手握住他冰涼的指尖,想借此給他一點溫度和力量。
他是格外幸運的,在福利院這種孤軍奮戰的地方擁有了一位至親,但同時,也是格外不幸的。
“她的名字也是随意起的,不過比我的好聽一點,叫葉子。院長說我們是兄妹,要好好支撐彼此。那時候我對妹妹這個詞沒什麼概念,我隻當葉子是個名字跟我相似的女孩子而已,沒覺得特别親切。”葉一連手腕都冰涼,聲音也涼涼的,“但葉子比我懂事早,她天天追着我喊'哥哥',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黏在我身後......她跟我不一樣,她機靈活潑,好心還嘴甜,跟所有人關系都特别好。院長大部分情況下,對我們都是一碗水端平,但葉子是個例外,院長格外偏心她。”
他陷入回憶,眼神溫柔:“沒人會怪院長偏心,因為葉子真的是個特别讨喜的小姑娘,連我這種孤僻的人......她也能包容。福利院算是個小社會,我這種'異類'難免受些排擠,葉子知道以後,把帶頭那人扔進了泔水桶裡,她瘦瘦小小的......也不知道哪來這麼大的力氣。”
故事裡的溫情到此結束,事情逐漸走向不可控的方向。現實在葉一上高中的那一年化作利刃,捅破故事外層包裹的童話,露出内裡血淋淋的真實。
彼時葉一考上了重點高中,沒拿到住校的名額,隻好繼續住在院裡走讀。而馮建、他的小跟班林俊和葉子去了一所五年制的職高,他們周一到周五都住校,但院長偏心葉子,每周末都要喊她回院裡吃飯,馮建也跟着一起。
那所職高是”弱勢群體扶持先鋒單位”,跟福利院長期合作,會給他們這些無父無母的孩子一些分數上的優待,因此院裡那些完成九年義務教育後沒選擇辍學的孩子,基本都畢業于這所職高。
院長每周末都會親自下廚,燒一大桌子菜,但這周也隻有馮建和葉一在。他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馮建碗裡,問他:“葉子最近忙什麼呢?算起來她都好幾周沒回來吃飯了,聽說你們食堂不好吃,她再餓瘦了。”
馮建咬着半隻雞腿含糊不清地說道:“她這周不太舒服。”
院長最疼葉子,他趕忙放下筷子,着急起來:“她怎麼了?哪裡不舒服?算一算都三個多月沒見到她了。”
馮建把兩口飯扒進嘴裡,滿嘴都是飯粒含糊道:“院長啊,你快别管這個小沒良心的,不知道上哪兒野去了。”
院長放下筷子:“葉子本來就體質弱,年初風疹剛養好,是不是又嚴重了?不行,我得給她打個電話。”
破舊的智能機有些漏音,葉子甜甜的聲音似有若無地傳來,不知道她說了些什麼,院長皺着的眉頭總算放了下來,反複叮囑她好好吃飯,這才挂斷電話。
但葉一還是有種奇怪的感覺。上高中以來他就沒怎麼見過葉子,她也很少主動聯系他,偶爾他主動聯系,葉子也總是跟他說些怪話,也許是某種雙胞胎的心電感應,他本能地覺得不對勁。
那是葉一首次嘗試定位其他人的手機,不知是上天眷顧還是上天愚弄,讓他輕而易舉地成功——葉子所在的位置就在職高的對面。那是一片破舊肮髒的小區,好幾棟樓的樓号都因為無人維護變得模糊不清,無法辨認。
葉一來來回回跑了好幾圈,喘得肺都要炸了,卻死活找不到路,随手抓了一個路過的女人問到:“您好,我想問下11棟在哪邊?”
女人畫着豔麗的妝容,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看熱鬧似的打量他,慢條斯理又刻意地問道:“11棟?同學,你看着沒成年啊,你去'失足樓'幹什麼呀?”
失、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