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很重要的話......”
她話音未落,葉一忽然動了,他伸手去抓丢在行李箱旁邊的書包,逃跑般地向外走去。
“走也沒用。”許陽秋揚聲喊他,“葉一,我們早晚要說清楚,你知道的。”
時間仿佛凝固。
葉一最終還是走了回來,坐在那個被踢到角落的轉椅上,雙手撐在膝蓋上,眼神中透着難以掩飾的灰敗,抿着嘴唇。
許陽秋扯過來一把同樣的椅子,在他面前坐下。
沒等她開口,葉一卻先開口:“難怪......你一整天都不對勁。”
許陽秋愣了愣:“有嗎?”
“有。”
“......哪裡不對勁?”
“哪裡都不對勁!!”
葉一幾乎是用吼的,仿佛在争論一件很重要的事,仿佛争論這件事能讓他好受一些。
許陽秋語氣柔軟得像是包着瓷器的那層壓紋紙:“好,我哪裡都不對勁。”
葉一别過頭不看她,手指隔着粗粝的牛仔布料摳進膝蓋裡,沒知覺似的。
“我覺得我欠你很多解釋。”許陽秋邊說邊想,因此說得很慢,“你之前問過一個特别奇怪的問題......你當時問我,你跟那袋布洛芬有什麼區别。我當時沒懂,但現在算是反應過來了。你這人......并不遲鈍,有些時候甚至過于敏銳。這個問題我現在回答你.....”
“不用回答。”他聲音聽不出情緒,隻是聲音梗在喉嚨裡,混着雜亂的呼吸,“我不想問了。”
“必須問。”
說完許陽秋自己一愣。這話葉一曾經對她說過,但她卻不記得對話細節,隻隐約記得是在解開“0号算法”加密的那天晚上。
她不露痕迹地輕咳一聲,回避葉一微妙的目光,繼續說道:“從各種意義上來說,你這個人都非常吸引我。我的身體、精神甚至精神疾病,都越過我的主觀判斷擅自選擇了你。我貪圖你的體溫、你的味道,同時也依賴你這個人。我承認,絕大多數時候我都把你當作乏味孤單生活裡的鎮痛劑。但我其實忽視了一件事——我們并不對等。”
她身子微微前傾,注視他那雙微微下垂的眼:“算是我仗着自己比你多活了幾年,把你帶進一段......不太清晰也不太健康的關系裡。我本想好好地陪你過完這兩天,回去再說,但我實在是沒辦法繼續揣着明白裝糊塗。葉一,我們就到這吧。”
他像坐雕像,堅硬又固執地留在原地,紋絲未動,語氣柔軟得不像他:“你需要我幫你。”
說完這句,他仿佛尋到了某根救命稻草,他又重複一次:“你需要我幫你,零号算法、桂魄還有醫療管家......你需要我。”
“對,我需要你,也依賴你。”許陽秋坦率地輕聲應和,“但是葉一,你陪我走到現在,已經足夠了。這些是我的負累和終點,不是你的。你先為自己的人生負責,再考慮如何遷就另一個人。我們之前說好的,那間客房讓你住到畢業,現在到......”
他生硬地打斷她的話:“是不是隻要我告訴你我未來想做什麼,你就不會讓我搬出去?”
“不是。”許陽秋平和地看着他,“如果你已經找到方向,那你自己也會選擇搬走——因為你不笨。”
“遠端那邊真的什麼都沒查到嗎?那你周五見遠端李總,都說什麼了?”葉一眉頭深深皺起,話裡帶着已經折腰的傲氣,“他們查不到的東西,我能。”
“你那種查法,合法嗎?”許陽秋反問他。
葉一沒說話,皺眉死死盯着她——他在等她回答那兩個問題。
當下最聰明的做法,是扯個謊騙他,把當時李總的幾句胡說原封不動地搬過來說給他聽,保管藥到病除,葉一絕對不會再來找她。
但謊言配不上真誠的人。
“這些事情,此後都跟你沒有任何關系。”許陽秋掏出黃色橢圓形的NFC卡,正色道,“我在内環有間房,單身公寓那種,不是很大,你想住就住,不想住也可以随時搬走。這樣我們就算扯平了,行麼?”
葉一猛地站起來,壓根沒看那張NFC卡,低頭瞪着她,眼睑因情緒激動泛紅,攥緊的拳頭小範圍的顫抖。
許陽秋報出一個地址:“密碼是明天的日期。葉一,祝你的一切都從明天重新開始,走上正軌。”
“什麼算正軌?”他牙縫裡擠出這五個字。
“我不知道,你自己想。”許陽秋站起身微微湊近他,說出了今天最冷血的一句話,她有意終止這段對話,“想到了,也不用來告訴我。”
她鼻尖離他很近,聞得到那股淡淡的柚木香氣。她其實想再抱他一下,再聞一次——畢竟沒人不貪戀安穩。
她硬生生忍住沖動,也強迫自己用嘴巴呼吸,别再去嗅聞。
那句鋒利的話果然割傷了葉一,他抓着書包猛地沖出去,從她身邊繞過時帶起一陣淩厲的風,柚木味的風抱了她一下,短暫地讓她如願,又迅速消散。
旋轉椅被他的動作帶倒,“咚”地一聲砸在地上。套房大門“滴滴”響了兩聲,表示門已經關好。葉一走得又快又決絕,旋轉椅還沒停下,栽倒在地,仍在小幅度地晃着。
許陽秋沒去管地上的椅子,靜靜地看着窗外,樓下的集市已經徹底熄滅,這座小鎮早早進入夜晚,街角空蕩,猶如空城。
她說不上多難過,卻抓心撓肝地好奇。
他怎麼突然又肯脫上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