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警察說什麼?”許陽秋淡定地說,“他跨年夜那天打給我,說是很頭疼裁員的事,我從頭到尾沒給過他任何建議,隻問了一句他去年團建帶着那幫有家室的中年男人們去哪玩了,這算什麼證據?”
“再說了,我确定他不會跟警察說。他要是說了,就等于承認他不止一次組織嫖/娼這種非法活動,能行嗎?”
張璃被她說的一愣。
許陽秋以為她又要發作,趕緊補上,“我真的沒想害你。我是聽說你已經提離職且一月底就會走人之後,才想到這個損招。反正你已經辭職了,這事對你沒有半點好處,沒人會懷疑你跟這件事有任何牽扯,更别說懷疑是你的主意。”
說完她覺得不夠,又翻開手機裡跟林總監聊天記錄伸長了手擺在張璃面前,“你看你看,你提離職之前林總監給我打了很多很多電話,也發了很多消息,我都沒理。”
張璃定定地看着她。
許陽秋被她看得發毛,閉嘴等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了,“你要不......你要不接着罵我吧,你這樣我更害怕了。”
張璃盯着她,終于開口,壓低聲音問她:“你是不是知道......卡索不幹淨?”
“啊?鬧鬼啊。”
啪!
張璃狠狠地在她腿上打了一巴掌。
“嘶——”許陽秋哪受過這種氣,委屈地吼她,“開玩笑而已,你幹嘛?!”
張璃這個炮仗忽然不炸了,近乎冷靜地說:“我一開始以為,你隻是沒什麼職業道德,收了卡索某個競争對手的錢,幫着搞一些沒營養的商戰。現在看來,你沒那麼簡單。你就是想把卡索放到聚光燈下,逼着那些裝聾作啞的人看看清楚!”
許陽秋揉着火辣辣的腿,“手勁兒真大。我其實派人調查過,卡索的那些事情和你沒有關系。你辭職的原因,跟卡索見不得人的那些事有關吧?你壓根不想跟他們一起。”
張璃本就上揚的眉毛因皺起揚得更高:“你到底想幹什麼?”
“張璃,我真的特别欣賞你。”許陽秋對她露出個真誠的笑,“當然你要是少罵我幾次,也不要打我,我就更欣賞你了。”
張璃被她氣得“哈”了一聲,
“少在這PUA我。”她别别扭扭地摸了下她腿上剛被拍過的地方,接着說,“我問你,那個姓林的為什麼沒來得及跑路?還有,他确實打了電話舉報那些人嫖/娼,但是媒體怎麼會知道,他這麼做是為了幫公司零成本裁員?集體嫖/娼這種再普通不過的社會新聞,是怎麼演變成這麼鋪天蓋地的醜聞,甚至演變到激起民憤的程度?”
許陽秋老老實實地說:“最近行情差,臨近年關,各大公司發獎金之前多多少少都裁了一些人。萬惡的資本主義設置這種連環計,隻為了躲避本就應付的裁員補貼?這件事民衆太容易共情了,當然會群情激憤,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卡索。”
“這是果,不是因。”張璃冷冷地看着她,“你要是不說,就當我沒來過。”
“别呀,我知道你這個人嘴硬心軟。你來罵我,不就是擔心我被姓林的拉下水嘛。”許陽秋很輕地用肩膀撞她一下,“公安一共收到了兩通舉報電話,第一通是我打的,等林總監把待'裁'羔羊們安排好,偷偷打第二通舉報電話的時候,公安已經到那家會所門口了。唔,估計那時候媒體也快到門口了。”
她這麼輕飄飄的幾句話,說得張璃半晌沒出聲。
這一套計劃要想成功,每一環都要花很大功夫,且不能有一絲差錯,根本沒有她說得那麼輕松愉快。
出警速度、輿論走向、時間節點、甚至姓林的這個行走的“大嘴猴”,這些完全不可控的因素,怎麼可能被她牢牢把控?
換言之,就算她是算卦的,都很難保證這事一次就成功,一次就把卡索腐朽的樹根挖出來,暴露在陽光下。
她怎麼能老謀深算到這個程度,一次就成功?
張璃問出了這個問題。
許陽秋搖搖頭,“不對。”
“什麼不對?”
“都不對。”許陽秋說,“誰跟你說,我隻有這一個計劃和一次機會?我有無數次的失敗,掩藏在你沒看到的地方,也有無數個計劃,想要在未來實施。
看似是我碰上了湊齊天時地利人和的這一天,但其實,我隻是等到了。”
隻是等到了。
哪有運籌帷幄,隻有永不放棄。
張璃其實最煩她說話的調調,第一次見就煩得要死。
聲音又虛又輕,說出來的話又假又軟,有時候還總是笑着說,表面上一副任由人搓扁揉圓的樣子,但心裡又是另外一回事。
接觸多了她慢慢發現,雖說她這人嘴上假惺惺,但心不壞——僅限于不壞,并不是個多有主見,多能成事的人。
看她的樣子就知道,滿身都是光芒萬丈的标簽,名校畢業,家境良好自然也就教養良好,再加上長得不錯,還缺什麼呢?
這樣的人,哪裡需要什麼棱角或是野心?
就如登一座山,要是從懸崖一側攀爬上去,需要利爪和膽量,因為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
但要是坐纜車上去,什麼都不需要,最多帶個相機,拍拍美景什麼的。
像許陽秋這種人,必然會被順風順水的二十餘年人生塑造成一塊溫吞的樹脂,經年累月化作琥珀,精緻芬芳,過着工藝品一樣的人生。
張璃本以為許陽秋不憤怒、不掙紮也不痛苦,但這一刻,她很突兀地從她身上嗅到了同類的氣息。
唯一區别是,她向外生長出尖銳的刺,而她将溫吞的樹脂,煉作點亮火把的燃料。
可她想照亮什麼呢?
照亮之後呢?
她還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