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拍當天,許陽秋早早來到法院門口。
法院拍賣不像傳統拍賣,需要大家排排坐、舉手牌。這種無形資産的拍賣,基本就是在登記處填表登記,然後掃碼。掃完碼也不用非得在法院等着,等正式開始的時候在手機上報價就行了。
法院業務繁忙,一眼望去,烏泱泱的全是人。
所幸無形資産拍賣的辦事窗口很冷清,一個人都沒有。
許陽秋迅速辦好手續,走出法院的時候,她又看見了那輛白色的玩具車。
她一愣,腳步卻沒停,就近找了個咖啡店坐着,等十點鐘的線上拍賣。
0号算法的知産隻有她一個人競價,因此她毫無懸念地用起拍價買回了許魄留給她的最後的禮物。0号算法從一個炙手可熱的算法能力,變成了幾千塊起拍的一套雞肋知産,她多少還是有些失落的。
拍賣結束,等她走出咖啡店的時候,那輛白色的小車還停在那裡。她餘光瞟到駕駛室裡坐着人,但看不清是誰,她也沒回頭看。
不論他為什麼出現在這,都和她沒有任何關系。
她不會回頭。
法院交割流程周期不短,中标後十五個工作日才能拿到算法文件和知識産權證明,所以她還得等。
拍回0号算法的那一刻,許陽秋沒覺得心情有多激動,因為這件事和之前的事相比,并不艱難。幾千塊和整個前半生相比,成本也可以忽略不計。
但她晚上失眠了。
許陽秋從平躺變成左側睡。
解開最後一層加密,她就能知道許魄真正想跟她說的話。
許魄說他不希望她繼承他的公司和事業。
剛知道的時候她其實真的很沮喪,但随着時間推移,她慢慢想通了。
她那英年早逝的父親其實是個偏愛戲劇性的人,他喜歡捉弄别人,也喜歡給别人驚喜。
現在想想,他那封信寫得那麼簡短直白,很可能就是想吊着她的胃口,讓她好奇,也可能是想起到一個欲揚先抑的作用。
那他到底想說什麼呢?
許陽秋從左側翻到右側。
“你再翻!睡不睡了!”張璃不滿地低聲罵道。
許陽秋趕緊順毛:“睡睡睡,噓......”
她不想被張璃從自家床上踹下去,不敢再翻來覆去地打滾,幹脆爬起來給自己熱牛奶喝。
一杯牛奶下肚,她沒出息地餓了。但别說零食,她家裡連瓣蒜都沒有。
許陽秋輕手輕腳地回屋子,趴在張璃耳邊小聲說:“你餓不餓?要不要下樓找點吃的?”
張璃呼吸平穩,根本沒醒,許陽秋也沒敢再大聲吵她。
她餓得不行,猶豫再三還是換下睡衣,打算下樓去24小時便利店買點吃的。
電梯門打開,放眼望去,一盞燈都不亮,——三更半夜的,大堂和走廊都開啟了節能模式,落地玻璃外影影綽綽的樹影被月光一照,顯得越發朦胧婉約。許陽秋既不怕黑,也不怕靜,她淡定地踏出電梯。
細微的咔哒聲響起,腳邊的一排感應廊燈亮起,并不晃眼,僅僅照亮前方的一小塊地毯。
長廊每隔三五米有感應裝置,因此她沒走幾步就能聽到兩聲細微的咔哒聲,一聲讓前方的路微微亮起,一聲讓背後的重新陷入黑暗。她不僅沒覺得可怕,反倒覺得像是闖進了迪士尼的某個電影電影,公主所到之處,連光亮都盛放。
許陽秋腳步不快,花了點時間才走出長廊。前面是接待中心的會客區,毛絨絨的地毯在夜晚發出細膩的光澤,她卻在踏入地毯的前一秒,猛地停在原地。
她的記憶有那麼一刻出現了混亂,甚至忘了今夕何夕。
沙發和落地玻璃之間,有一個人抱着書包蜷縮在那裡。她根本看不清楚那人的五官身形,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但她就是知道那是誰。
等她徹底适應黑暗之後,才知道她為什麼能那麼快認出葉一。他此時此刻的不論是位置、穿着還是姿勢,幾乎跟他第一次出現在這裡時一模一樣。
料峭春寒,早春時節室内比室外還要冷。
他縮成一團,灰色薄衛衣的拉鍊拉到了嘴巴,擋住下半張臉,帽子扣在頭上遮住上半張臉。他整個人縮得很緊,看樣子是冷的。
在此之前,許陽秋一直不敢看他,害怕某種情緒決堤,害怕自己跟他吵起來。但現在真的看到了,心底波瀾也就隻有一瞬間而已。
等她靜下心來,甚至能聽見他的呼吸聲,——很平穩,他睡着了。
葉一是在等她嗎?白天她和張璃吵吵嚷嚷回來的時候,他就在這裡等嗎?
應該沒有吧,她不記得曾在那個角度刁鑽的鏡子裡看到什麼人影。
那他也許是在她回家之後來的吧,那之後她和張璃一直在家裡聊天,沒有出門。他就這麼找過來,是有事想跟她說嗎?
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聊的呢。
他真的是有什麼話要說嗎?到底是怎樣重要的事,以至于讓他甯可在冰冷的地上睡一晚,也要等在這?
再往前一步,燈就會亮起,他就會醒來,她就能知道他出現在這的理由。
可是。
不要好奇。
許陽秋在原地站了許久,不知何時,所有的燈都已經熄滅,周遭一絲燈光也不剩,唯餘聊勝于無的月光。
一片漆黑中,那人的一切都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