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魔教覆滅,向茗然離開中原前,除了雲家外,給其餘六家各留一道鎮門法陣。
雲清宮為千機陣,紅葉山莊為周天星鬥陣,凡客山谷為酒幕碧蓮陣,雲策山莊為九宮八卦陣,淮中塢為千落水陣,而落霞村百花閣則是金輪巨石陣,隻是無論何種陣法,都需要門派掌門以掌門印開啟。
江湖有言,八傑最後一傑,百花閣閣主顧問無後,百花閣廢棄多年,可今日,巨石陣攔路,齊珂感覺心鼓咚咚作響,牡丹城外那個黑衣鬼面人,會是他嗎?
“阿伯!”齊珂掀開簾子,駕車的車夫被漫天沙礫迷了眼睛,方才隻感覺耳邊一陣帶着梅花香氣的寒風拂過,身後的馬車一輕,遮天蔽日的碎石黃沙将原本陰暗的天空完全遮蔽,幼年時可怕的記憶一下子襲上心頭,他吓得緊緊靠在車廂上瑟瑟發抖,本能想要跑,但腿上就像灌了千金鐵似的,根本動彈不得。
肩膀被人拍了兩下,他猛地一個機靈,身子一歪摔下馬車,跌跌撞撞踉跄着往車後跑“救命啊!是土太歲!是土太歲!!”
“什麼土太歲,是我!”齊珂探出身子揪着他的衣領把人拉近車廂。巨石陣中翻飛的粉色身影不見,按照他的速度,隻要不死,大概率已經進入陣心了。
“發燒還逞能!破了巨石陣就能證明自己是向家後人了?”齊珂再看了一眼不遠處還在飛速移動的石塊,嘴裡嘀咕一句,猛地放下簾子,風沙嗆鼻,才一小會兒功夫,躺在車廂裡的兩人身上已經蓋了一層薄薄的沙子。
“咳咳!!咳咳!!!”車夫掐着脖子大口呼吸,土黃色的臉上流下兩道渾濁的淚痕。
“洗洗眼!”齊珂把水囊丢過去,又用水浸濕帕子給謝明擦臉,謝明雖然昏睡着,但身子大抵還很痛,哪怕齊珂放輕了力道,帕子隻要挨上他的皮膚,都能惹得他一陣顫栗。
車夫好不容易将眼裡的沙子洗幹淨,剛勉強睜開眼,聽齊珂問道:“阿伯可熟悉落霞村?”
他揉揉眼睛,面前的年輕女子一襲紅衣,英氣的高馬尾裡混編着幾根纏着彩線的麻花辮,耳環單邊挂,正毫不避諱地直勾勾盯着他。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實不怪他紅臉,這樣美的女子他平生第一次見,既不以輕紗覆面,又不用團扇遮掩,就這樣坦坦蕩蕩地看着他,是個男人都會心跳加速。
齊珂的眼裡有了一絲不耐,卻仍耐着心子再問道:“阿伯?阿伯熟悉落霞村嗎?”
“熟悉熟悉!”車夫回過神:“我家就住在落霞村旁的秋水港,平日拉貨送人,都得過落霞村的。我妹子妹夫也住落霞村,平日常過去吃飯的!”他倒了點水抹臉,繼續道:“我昨日剛往北送貨,今日回來,這不就正好碰上向公子和夫人了嗎?”說到這兒,他這才察覺到車了少了一個人:“向公子呢?”
“變成花蝴蝶飛走了。”齊珂笑笑:“既然熟悉,正好,向您打聽點事兒,這些石頭,往日可有?”
“沒有沒有!”提到這個,車夫臉色一下子緊張起來,連連擺手:“不知道今天中了什麼邪了,碰上土太歲!夫人,聽我一句勸,咱們趕緊走吧,等土太歲走了再回來,土太歲吃人,要是闖進去,連骨頭都不剩啦!”說罷,他就要去駕車,可簾子剛掀開,狂風裹挾着沙土迎面打進來,他咕噜朝後一倒:“完了完了,這下怎麼辦?土太歲發大威,走不了了!我們都要死在這兒了!”
說着他居然嚎啕大哭起來,雙手憤憤拍着大腿,仰面哀嚎:“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接了這一單子,要白白把命搭進去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要是走了,他們怎麼辦!老天爺啊!你行行好吧!”
“行了!有我在,且死不了呢!”齊珂見他要撞上謝明,趕緊把人提溜起來:“土太歲?你們管這玩意叫土太歲?”
“可不是?”車夫把鼻涕眼淚囫囵抹了一把,抽噎着說道:“二十三年前,土太歲就發過一次威,我在秋水港都瞧見了,咱們這兒平時山綠水綠的,哪裡有這麼多黃沙呀,夫人你不知道——”
耳邊是狂風撞擊車廂發出的隆隆聲響,他的聲音都在顫抖:“那次土太歲發威整整兩日,等太歲去了,村裡膽子大的男人去看,滿地都是屍/體啊,莊稼地全都被染成血紅色,一腳踩上去,土裡的血咕咕往外冒,可吓人了!自那次之後,莊稼三年不長,眼看着就要餓殍遍野,都說是土太歲發怒降災呢!”
他說着,身子也配合着止不住地發抖:“不過幸好有顧老閣主在,自掏腰包買了糧食布匹給鄉親們救難,落霞村才不至于成荒野鬼村!”
齊珂眯起眼睛沒有說話。鎮門陣法啟動,必有大事發生,二十三年前……
若說大事——姑蘇淮中塢八傑第七位,燕家遭滅門,滿門無一活口。兇手行兇所用功法,江湖之人從未見過。
當年此事一出,武林震動,原以為是魔教餘孽卷土重來,可諸門派防了許久,都不見兇手再有動作,雖對名門隕落歎息不已,但災難沒臨到自己頭上,不過幾月,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當時齊珂的祖母齊晗雖已至暮年,聞訊仍趕往姑蘇,于金陵城外一處破廟落腳休整,正好碰上了剛從南面回來的顧問,那之後,齊晗沒有再往姑蘇去,而是直接打道回府,但那次回來後,她功力消耗大半,雖性命無憂,但一身功法也幾近廢了。
齊珂對此一直有疑問,祖母當年雖是将将踏入梵雲天境,但若想讓她的功力損失大半,也必得有一場生死肉搏。可當年,江湖上并未傳金陵附近有什麼頂尖高手的對弈。
那便還有一種可能,她用了雲清宮禁術:長命壽線。
以自己的命渡旁人的命,隻是對于當年之事,祖母不願多言,這些也不過是齊珂自己的猜測,如果她真的用了“長命壽線”,那渡的是誰的命?
想到竹林裡遇見的那個人:一直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這是燕家功法……若真是如此,一切便說得通了:二十三年前燕家遭滅門,燕家有後,垂死之際被顧老前輩所救,于金陵城外破廟遇到祖母,顧老前輩功力不深,是以祖母以“長命壽線”救那孩子性命,随後他被顧問帶回落霞村百花閣。
滅門之人無意得知其下落,追殺至此,顧家不得已啟動金輪巨石陣阻擋。
但那孩子若還在,為何不承顧老前輩衣缽,繼任百花閣閣主呢?黑衣鬼面,這樣的打扮,難道如今是魔教中人?可玄武壇是假的啊……
“老伯!”齊珂伸手拍拍面前已經開始雙手合十,閉眼祈求天佑的車夫:“落霞村百花閣,這幾年可還有人在?”
“百花閣?”車夫睜開眼:“夫人說什麼呢?百花閣十多年前就荒廢了,好好一座宅子,如今成了廢宅,聽說啊……”他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好像封閉的馬車裡也有惡鬼索命似的,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而且,那座宅子鬧鬼,聽說每年九月十七晚上,常聽見有女鬼哀嚎,哭聲凄厲,方圓幾十裡都能聽見呢!”
“就沒人去看看?”
“哪敢呢!村頭算命的老爹說,顧家世代行醫,積善積福多,陽氣重,連顧家都壓不住的鬼,哪是我們尋常百姓敢去瞧的。”說到此,他有些歎惋:“唉!可惜啊,原本顧家還在的時候,不僅落霞村,鄰近幾個莊子的百姓有病有痛都能找顧大夫問問,顧大夫常義診,你别說,一帖藥下去,身子立馬就舒坦了,那麼好的醫家就這樣沒了,如今隻有咱們秋水港還有一位遊醫在,但半吊子本事,月頭才治死了一個,唉!”
“顧老閣主,實乃一代俠醫。”
齊珂沉聲點了點頭。顧問醫毒雙絕,曾豪言:“我願天地爐,多銜扁鵲身。遍行君臣藥,先從凍餒均。”一生救人無數,不附權貴,唯為窮苦人祛病延年。當年加入八傑,也并非受陛下所指,而是因痛心窮人無道,誤歧途以身試藥,方才求了向老前輩入八傑,抗魔教,救無辜藥人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