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些關于君弈的種種傳聞,景王不禁失笑:“這傳聞實在是不可信!我啊,聽他們說的多了,也以為是真的,我想起了三個人成了老虎那個典故。”
“三人成虎不是指三個人成了老虎,是城裡本沒有老虎,三個人說有,大家便相信真的有老虎。”君弈糾正道,“說話的人多了,假話也便成了真話。”
“是、是!就是這個意思!”景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很是懊悔,“瞧瞧,我最近日日讀、夜夜讀,連典故都說不清楚。”
“典故要記清楚,不能混淆。”君弈撫了撫眉,“至于背書記不牢,多背就行了。最重要的不是背多少,而是要弄懂裡面的内容,甯可慢一點,把每個字都都弄明白,絕不能囫囵吞棗,敷衍了事,不然讀了和沒讀一樣,既白費了時間,又欺騙了自己,這樣也太虧了。”
“你和他們說的很不一樣。”經過一番談話,景王有感而發,“很不一樣!”
君弈忽然好奇:“他們,是怎麼說我的?”
這一次景王沒有閉口不言,而是如實回道:“他們說你總是低着頭、不敢對上别人的眼睛,佝偻着,沒精打采的,讓人看了就覺得......晦氣。”
景王越說越覺得這些話荒唐,自己竟然還信以為真,當真是愚不可及,對于君弈如何反應,他心裡是一點底都沒有。
君弈倒是沒什麼反應,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他們倒也沒說錯。”
“啊?”景王迷惑地看着他,他實在無法将眼前此人與那些話聯系在一起,“七哥開玩笑的吧?七哥背挺得這麼直,他們卻說七哥彎腰曲背,這一點,他們就是說錯了。七哥的儀态在宮裡都是拔尖的,若沒有長時間的堅持是成不了的,從前怎麼可能佝偻着身子呢?”
“也不是這麼說。”君弈微微垂眸,“或許就是因為從前彎腰曲背慣了,所以再也不想佝偻着身子。”
聽說君弈此前從未參與過皇家宴席,景王便和他說了些這裡面要注意的規矩,沒說多久,王宮的宮門已開,他們也該入宮赴宴了。景王直嚷說得不過瘾,就連君弈也不由得惆怅,也不知道這次中秋宴又要上演什麼樣的戲碼。
快樂不長久,熱鬧終歸是旁人的,燈火璀璨的景象一晃而過。
轉眼間,君弈便來到了皇城門下,這是他第三次來到這裡,每一次都無不心生抵觸。
宴席安排在紫金殿,皇家宴席處處都少不了規矩,不僅對每個人的服飾裝着有安排,座次也有安排,桌上放的食器已然按照入座人的身份安置妥當。在女官的帶領下,衆人就列兩旁,剩下的便是無盡的等候,等待甯帝的到來。
賢王生辰宴時各皇子有說有笑,自甯帝宣布主持春闱後,各皇子之間的關系便變得微妙了起來,狩獵後更是降至冰點。
宴前等候,賢王與楚王分立兩旁,楚王一改溫和的态度,除去行禮外,對賢王是視若無睹。這個變化自然逃脫不了賢王的眼睛,賢王内心氣得發火,欲要發洩卻不能夠,面上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臉色發青卻依舊端着張笑臉。涼王與雍王素來不對付,位置又恰好相對,兩雙眼睛面對面,互不示弱,鬧得正歡。景王很是尴尬,他從未見過兄長們這般模樣,心中沒來由地害怕。觀王則在一旁微笑着,将一切盡收眼底,頗有“隔岸觀火”的姿态。
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方聽見內侍高明鑒宣甯帝、太後、皇後駕到,聲音剛落,鐘磬響起,殿内驟然肅靜,黑壓壓地跪倒一片,甯帝、太後、皇後在歌頌聲中落座。
甯帝微微擡手:“都起來吧,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禮。”
衆人聞言起身,在內侍的帶領下一一就坐,就坐後,女官一一奉上菜肴,報名都花裡花哨,如“瓊漿玉液、花好月圓、冰壺秋月、烘雲托月”,實則都是大閘蟹、桂花糕、糍粑等中秋吃食,一道道的菜肴和畫似的,與金碧輝煌的宮殿也算相得益彰。
大甯如今的甯帝名叫君擇,已過知命之年,鬓發漸白,神武仍在,華服披身,愈發顯得威嚴無比。居于其右的白發貴婦正是當今的皇太後,年過花甲,依舊儀态萬千,舉頭手足之間皆是道不盡的高雅。居于左側的便是當今的皇後段若竹,氣度雍華,頭上的鳳钗金飾襯得其容光煥發,端莊華貴。
甯帝指了指桌上的桂花糕,對太後笑道:“母後,這桂花糕您嘗嘗,松軟可口,入口覺冰,果然不負冰壺秋月之名。”
太後點了點頭,一旁的內侍以銀針試毒,妥善後方端到太後面前,太後夾起一塊,淺嘗一口,笑道:“皇帝有心了,這桂花糕竟比尋常吃到的要香甜許多,聞着竟然比真正的桂花糕還要香。”
“母後喜歡便好,聽說母後喜好桂花,兒臣便特意命尚食局的人做。”得到太後的贊譽,甯帝心情大悅,望着這桂花糕,憶起往事,歎息道,“說來,朕忽然想起,這桂花糕也是阿照喜歡的點心。”
阿照正是已逝的紹王,也是先帝最為寵愛的皇子。
“他不止喜歡桂花糕,凡是與桂花相關的一切,他都喜歡。他喜歡岩桂的高風亮節,說是隐士風範。”念及過去種種,想到今日是阖家團圓的中秋,太後不免感懷,看似不着痕迹,心中卻是惆怅,“轉眼間,已經這麼多年了,上了年紀後這時間總是過得特别快。”
“阿照曾說過任憑牡丹再動人,他始終獨愛岩桂。”這忽如其來的問題,坐在台下的齊王君越即刻反應過來:“皇兄,我怎麼想不起來二哥還說過這樣的話啊?會不會是您記錯了?”
“嘿,朕沒有記錯,那時你不在宮中,二弟當着朕與母後的面說的。母後,你說是不是?”甯帝笑道,望向太後,尋求同意。
太後微微一笑:“确有此事。”
甯帝凝視着太後,“不知母後,是否也是如此?”
甯帝話中有話,吓得齊王不敢出聲,太後聽後隻是稍稍一怔,這樣的怔容轉瞬即逝,稍稍便沒了痕迹。
太後道:“牡丹雍容華貴,岩桂清雅高潔,二者皆是我所喜,又何來獨愛一說?”
皇後附和道:“牡丹華貴,岩桂高潔,各有各的美,實在不必分個高低。”
甯帝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亦是瞬息即逝,連連笑道:“是啊,皇後說得對。各有各的美,不分高低。”說着又拿起一塊桂花糕,細細品味,轉向一旁奉菜的女官,笑問,“話又說回來,這桂花糕格外的香甜,不僅是聞着香,吃起來更香。尚食局有功了,傳下去,賞。”
女官大喜,忙行禮謝道:“謝陛下。”
甯帝望向衆人:“你們也嘗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