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則已被關押在刑部的監獄,溫衡恰好與刑部侍郎任由相識,去見上一面還是容易的。
在溫衡的帶領下,君弈與長泱來到了所在的牢房裡,見到了關押在裡面的何則已,何則已身披重枷,雙眼無神,面容呆滞,身子靠在牆壁上,愣愣地盯着另一堵牆壁,也不知道在瞧些什麼。
溫衡微微咳嗽,何則已下意識地回過頭來,看清來者的面容,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你就是長泱?”
長泱沒有回答,默默地看着他。
何則已認得她,是林濟世的得意門生,不由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長大姑娘,究竟是什麼風把您吹來這裡了?”
長泱道:“沒有什麼風,受人所托。”
見長泱不買賬,何則已有些氣憤,瞥了她一眼,“誰?”
長泱未置可否,隻道:“阮老師,她讓我過來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何則已沒有沒有回答,反問道:“林濟世救活了?”
他語氣嚣張至極,溫衡聽着都甚為刺耳,長泱卻是毫不在意,隻道:“是。”
何則已并不覺得意外,可親耳聽到,依舊忍不住憤慨,他笑問:“怎麼救活的?”
長泱不答反問,“你說呢?”
“你們能救得了林醫師,卻救不了我,這是什麼原因?”何則已問了自己最為在乎的問題,嘴上雖滿不在乎,眼睛卻緊盯着長泱不放,生怕要錯過她的一舉一動。
“恰好有解藥,加之顧師兄處理得及時,故而師父得救。”長泱緩緩說道,“你的手,我們确實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好一個無能為力?為什麼别人治得了,你們卻治不了?你深谙醫理,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何則已強壓怒氣,“明明回生丹就可以救回我的内力,你們卻不用!這不是成心的,是什麼?”
“回生丹固然可令你的内力起死回生,可也是十足的毒藥。你的内力,如今還有知覺?難道你覺得這是真正的痊愈嗎?”長泱看着他,神情漠然,“這些你都心知肚明,你也知道回生丹根本不是什麼良藥,為什麼要把怨氣撒在别人身上?”
“為什麼?這哪有為什麼?我恨他救了我的性命,這樣不行嗎?我甯願被人當場砍死,也不願意餘生做個廢人。你們懂什麼?你們哪裡曉得我心中的苦、心中的痛?從前一把劍我便可以走天下,打遍天下無敵手,能與天地間強大的對手切磋。可是,一切都毀了,那日,我為小人所算計,内力被廢,險些丢了性命。我重新睜開眼睛,第一反應不是感激,而是恨,無盡的恨。往後餘生,我再也無法施展劍法,就連字也寫得不利索,無有劍法與廢人何異?我便是個廢人,一個廢人!你問我為什麼這樣做,我就告訴你,因為他當年救了我,我才要殺了他,懂嗎?”
“所以,這麼多年來你一直都和師父保持聯系,就是尋找時機好下手,是嗎?”長泱依舊是不鹹不淡的語氣。
“是!我就是為了這一刻所以才和仇人保持聯系,我要知道你們的現狀,這才好出手,不是嗎?”何則已一直觀察着長泱的反應,長泱沒搭理他,他繼續說了下去,“這些年,你知道我活得有多麼不易嗎?每每看見别人揮刀舞劍,我都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心中悲涼,如何是眼淚能夠道盡的?我做夢,夢見自己重新拾起劍,能夠施展劍法,進行酣暢淋漓的對決,夢醒來卻是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這些年我一直都在尋找,尋找那個可以救治我内力的人,就算那是毒藥,就算我會遭到反噬,我都想再一次拿起劍,再一次走江湖。”
溫衡越聽越不像話,實在忍無可忍:“你如願以償尋到了回生丹,然後呢?你得償所願了嗎?”
“終于,我尋到了能夠救治我的人,我想也不想便服下了回生丹,我的内力可以拿起劍了!我終于可以拿起劍了!我高興了一整夜!整整一夜,我施展了劍法,和當年一樣,分毫不差。我開心了好久、好久、好久。第二日,我拿着劍,去從前的老地方,發現他們都不在了,闖蕩江湖也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久遠到我已經不記得了,現在的小娃娃們,一個比一個趾高氣昂,瞧着我拿劍便嚷嚷着要把我打倒,我不依,我覺得自己的劍法冠絕一時,絕對不可能被打敗,我還是被打敗了。”
“我已經忘記了怎麼赢,多年過去,重新拾起,再也無用,即便那回生丹能夠使我的内力起死回生,卻不能使我的心境起死回生。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我已經随着我的内力一同逝去,再也不可尋。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時間是無法撫平傷痕,失去的永遠就失去了,我失去内力的那一刻,就應該死去。是,我承認,林濟世救了我,他雖救了我,也殺了我,這難道不可恨、不可惡嗎?隻是差了那麼一點點,我就能讓他也嘗嘗失去内力的滋味,可惜了,隻差一點點。”
何則已笑着看了長泱一眼,“顧知遠怎麼沒有過來?”他原以為以顧知遠的性子,定要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沒想到竟這般沉得住氣。
“我來了就足夠了。”長泱回答。
“是啊,一個将死之人,有什麼可瞧的?”對于自己的命運,何則已卻甚是坦然,“早點走也好早點喝孟婆湯,下輩子再做個逍遙自在的劍客,再也不碰到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的醫師,樂得自在。”
“你說完了沒有?”聽了這麼久,君弈已經沒什麼耐心,所以直接了當地打斷了他。
這話把何則已說懵了,竟不知如何應對,擡頭望去,那張清冷蕭肅的面容下有剛毅狠決的勁兒,隻是這麼站着,便給人無形的壓力。
“這樣下去隻會沒完沒了。”說着,君弈看了長泱一眼,長泱朝他點了點頭,他轉向何則已,繼續道,“這樣,我來問,你來答。”
在那雙攝人心神的眼神面前,何則已也變得老實起來,他的直覺告訴他,如果不按照眼前此人所說而為,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但他可以斷定,那後果絕不是他可以承擔的。
君弈也不客氣,直接問:“你是從哪裡弄來的回生丹?”
“一個大夫手裡。”
“什麼大夫?”
“不認識,偶然遇見的。”
“在哪遇見的?”
“木仙齋。”
“他找的你?”
“是。”
“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和他隻見過一面,隻記得他滿頭白發,長得也像是生過病的模樣,垂垂老矣,可聽着聲音年紀不大。”
“名字?”
“他沒有告訴我。”
“他怎麼介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