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灼未毀容前,容貌裡最不滿意的便是這雙眼睛,而這張面容最為吸引人的也是這雙眼睛,稍稍擡眸便可睥睨一切,那是他可望不可即的目光。他對這雙眼睛、這張面容可謂滿意至極,因而越發不能原諒将此奪去的長泱。
連灼完全沒有想過會被長泱制服,那日在走廊碰見長泱,他原想要滅口,心說不過是個小姑娘,又是弱柳扶風之姿,除掉她易如反掌,哪裡想到被反客為主。
他從未想過會落到如此的下場,故而憤慨不已,卻又無力逃脫,隻能無能暴怒。
千冥問長泱:“他以誰的身份?”
長泱道:“自然是以賓客的身份。”
“賓客?”千幽沉吟道,“我過了一遍,在場的賓客俱在,我還和千冥數了好幾次,沒有纰漏。”
說着,千幽看了千冥一眼,千幽亦道:“我們不會算錯的。”
千冥十分肯定,他親眼看到北堂業掐住姐姐的脖頸,惟恐他詢問,于是他把這蓮心院所有人的名單以及搜集來的情報都過了一遍,并沒有能夠讓他易容的存在。
“不是還有個沒到場的嗎?”長泱輕飄飄道,“就是易容成他。”
千幽沉吟不語。
說來,确實有一個是沒有來的,名字很是特别,君弈。
這個名字,似曾相識,似乎在哪裡聽說過,卻又想不起來。
千冥的聲音忽然飄來:“我忽然想起來,甯國的皇族恰好也姓君。”之前的迷惑不解變得清晰可聞,“難不成他是......?”
似乎為了印證他的設想,長泱的聲音輕輕飄起:“你猜得沒錯,就是陵王。”
連灼的反應格外激烈,被長泱踹過的腹部依舊隐隐作痛:“你對熟人,下手也這麼狠嗎?”
長泱沉吟片刻,方道:“我和他不熟,我們見面的次數一隻手掌都數得出來。”
“瞎扯!”連灼滿臉不信,“如果你和他不熟,你何須費這麼大的心思把我藏匿地底下,那地方又黑又暗,我在那地方待了這麼多天!雙手還被捆住,動彈不得!”
長泱卻恍若未聞,也沒有解釋,隻是說:“我這樣做,有我的理由。”
看到眼前的情形,千幽似乎已經猜到了些什麼:“長姑娘,您要我們做的事情是?”
長泱道:“我想讓你們把他送走,今晚就動身,不要讓任何人發現。”
“啊?”連灼張大眼睛,目光流露出驚異之色,“你們.....要把我送到哪裡?”
長泱不答反問:“你說呢?”
連灼有種不祥的預感:“你該不會是想今夜就把我送去那個陵王那裡吧?”
“暫且不。”長泱道,“先送你去我那裡,等我回去,再送你去他那裡。”
“瘋了!當真是瘋了!”連灼下意識地認為這個提議非常糟糕,他連連喊道,“你把我送去那裡,還不如現在就把我殺了!”
長泱覺得很好笑:“你不是說很滿意他那張臉嗎?見到本尊,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怎麼忽然間害怕了?”
“這是兩碼子事!”連灼堅持道,“我易容成他的模樣來到這裡,他知道能放過我嗎?被他知道了,他不得宰了我!”
連灼越想越覺得此事不妥,極為不妥!去陵王那裡隻有死路一條!
他所見的皇族皆是兇神惡煞,即便是和藹可親,可私底下個個都是唯我獨尊,哪裡能夠容忍他人假扮自己?
長泱道:“雖然你扮得不怎麼樣,可是那背影卻足足有六分相像,如果再瘦一點,接着捯饬捯饬,說不定能達到七分,就憑這一點,他就不會對你怎麼樣。”
聽了這話,連灼惴惴不安:“難不成......你想讓我做他的替死鬼?”
“你的想象很豐富,但這不可能,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長泱道,“如果你想要活下去,我建議你去他那裡,他有能力保你性命。”
連灼脫口而出:“為什麼?”
長泱答道:“他沒有殺你的理由,卻有讓你活下去的理由。”
連灼心說這話說了和沒說有什麼區别?
千幽問:“你為什麼來到蓮心院?”
連灼道:“因為我想賭啊!之前輸得一窮二白,我哪裡受得了這氣!可賭坊不歡迎沒有錢的,恰好有人和我說隻要我做成了這件事,這事也不難,就是讓我易容然後在蓮心院走一圈,隻是這樣,他便給我豐厚的獎賞。來溜達圈還能有錢拿,何樂而不為?”
長泱目光幽明,一字一句地問道:“那麼,是誰叫你過來這裡的?”
“我管他是誰,隻要能給我錢就是大爺!”連灼理直氣壯。
長泱頓了頓,又問:“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為何要你過來蓮心院溜達一圈,還要你扮成陵王的模樣?”
“大約是想吓吓陵王呗。”連灼覺得這個答案不足以讓人信服,于是便換了個思路,“往壞點想,有誰想把一些不好的事情栽贓給他。”
聽着了這話,千冥立刻說道:“我們什麼都不知道!關于他的事情,我們一概不知!我可以用生命起誓,我們......”
長泱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發誓:“我知道與你們無關,也與北堂業無關。”
話雖如此,長泱依舊覺得此事絕非偶然,背後有一雙無形的手操控着。
千幽千冥松了口氣,又不禁想此事究竟是誰所為,他們自以為掌控了整個蓮心院,不曾想自己也是他人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你就不能放了我,我保證以後都不接近你們。”連灼還想為自己争取一下。
“放你走也不是不可以。”長泱幽幽道,“如果放你離開,等待你的會是死亡。”
這樣确鑿的語氣令連灼極為不爽,仿佛自己的命運理所應當要按照她話語去走。
連灼道:“放我離開,總好過送我去陵王那裡!說不定去了那裡才會死!”
長泱道:“你該不會覺得事成之後,他們會放過你吧?”
長泱口中的“他們”指的自然是那潛藏在幕後的黑手,且黑手不止一個,是有個龐大的勢力,一個惹不起的勢力。
這話一出來,連灼呆了半響。
這是他從未想過的問題,卻又是他最應該在意的問題。
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自然是不會。
那些人雖要對付陵王,自己這個可有可無的棋子,即便消失了也無人察覺,既如此,何樂而不為?況且隻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安全的。
如此下來,竟真如她所言,最危險的地方竟是最安全的地方!
長泱知道他有所動搖,于是繼續說道:“怎麼樣?想清楚了?你如果想離開我可以放你走,此事如今陵王尚且不知,還有回旋的餘地。”
連灼别無選擇,他隻想活下去,所以也隻能選擇活下去那一條道路。
靜默良久,連灼的聲音驟然響起:“我選擇留下,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