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缥缈聞言一驚,怔怔地瞧着君弈,君弈卻是面不改色,隻問:“那裡,有什麼好的?”
冷徹愣了愣:“那裡有什麼不好的?”
君弈道:“我覺得有挺多,所以我想問問你那裡有什麼好的。”
“至高無上的地位,取之不盡的财富,用之不竭的天地,隻要抵達那裡,整個天下都是屬于你的。”冷徹不由心馳神往,不理解君弈為何依舊無動于衷,“這些難道還不夠有吸引力嗎?”
君弈想了想,依然搖了搖頭。
冷徹依舊難以置信:“你認真的嗎?”
“别人怎麼想我不知道。”君弈目光微垂,流露出難以名狀的複雜之色,“至少對我來說,沒什麼吸引力。”
冷徹皺起眉來,很是詫異:“為什麼?”
“因為沒意思。”君弈淺啜一口酒,“這世上多的是拼盡全力也做不到的事。站在萬人之巅,能夠做到很多事,也有很多事是做不到的。”
冷徹他沉吟了一瞬,說道:“既然你對那個位置不感興趣,那你想要過什麼人生?”
君弈沉默良久,實話實說:“我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趙缥缈補充道:“你就沒有什麼想要做到的事情嗎?”
“當然有。”君弈道,“隻不過,我想要做的事情不需要走到那一步。”
冷徹與趙缥缈對視了一眼,相顧無言。
君弈打量着他們:“那你們呢?你們想要過怎麼樣的人生?”
“自然是建功立業。”冷徹毫不猶豫,朗聲道,“率領千軍萬馬,立下不世之業,令我之名響徹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趙缥缈接着說:“我想遨遊于天地間,山高海闊,地闊天長,何處不是歸宿?來到這世上,自然要親眼看看這世間如何。”
君弈不禁呆了呆:“你們都知道自己想要過怎樣的人生嗎?”
“是啊,我們從小就想這事了,天天盼着能夠長大,去過自己想象中的人生。”瞧君弈的反應,趙缥缈有些不可思議,“我記得你經常尋山海圖志、遊記來看,你不是很好奇外面的世界嗎?或許這就是你想要的人生。”
“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君弈确然道,“我不過是好奇,好奇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又不能身臨其境,隻能找書來看了。”
聽得這話,冷徹越發不甘心,他直視君弈的眼睛,問道:“你就沒有幻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夠親眼看到浩瀚無垠的天地嗎?你想都沒有想過嗎?”
“這不是想與不想的問題,是根本不可能。我從來不設想不可能的事情。”說着,君弈的目光漸漸飄遠,越過窗戶,似在眺望天空,又似乎沒有,眼光不知落在何處,“終此一生,我都逃脫不了這裡。”
冷徹與趙缥缈不由心下一凜,他們知道君弈是被監視着,若無允許不得私自離開永樂城,卻不想君弈說出這般肯定的話來,此話一出,他們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氣氛有些壓抑,君弈站起身來,舉起酒杯道:“今日來喝酒的,不聊這些了,這杯酒,是我敬你們的,祝你們萬事順意,得償所願。”
趙缥缈與冷徹相繼起身,舉杯幹酒。、
冷徹道:“承你吉言。”
趙缥缈道:“願我們都能得償所願。”
酒杯相碰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碰杯後三人将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
坐下後,冷徹對君弈說:“你可以樂觀一點,世事難料,興許某一天你就能離開這裡,去往遼闊的天地,這不是還沒有發生嘛?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世事難料,難料的不僅僅是禍事,也有喜事啊!有時候咱們以為是禍事,下一秒喜事就來了。”
經曆了蓮心院一事,趙缥缈深有同感,“在蓮心院那會兒,我們一幹人被囚于暗室中,原以為無力回天,早已做好束手待戮的準備,不想那北堂業下一秒即刻被長姑娘制住。老人常言福禍相依,果真所言不虛。”
冷徹喟歎不已:“聽說那北堂業可是個用毒高手,招式狠辣,防不勝防,長姑娘能避開其毒并将其生擒,着實令人驚歎。”
回憶起那日場景,趙缥缈也覺得:“她的突刺極其迅速,若非劍光為燭光映射,我根本看不清招式。”
“竟有如此速度?”冷徹驚訝不已,“隻恨我當時沒有在場,不然也可以一睹其招之妙。”
趙缥缈道:“日後會有機會看到的。”
君弈道:“速度與所使武器也息息相關,行動再敏捷的人,如果使用了不順手的武器,其速度也會減慢。”
“所使武器對速度影響極大,許多武功高強之人耗盡千金也要尋合适的武器,許多時候,隻是差了那一點點的重量,威力都會大打折扣。”說起鑄劍,冷徹忽然想起君弈不久前前往刀氏鐵鋪鑄刀,遂問,“聽說刀
老爺子前陣子摔了一跤,如今怎麼樣了?”
君弈道:“還在家裡養病,能站起來,完全恢複還需要些時日。”
冷徹又問,“現在可是他的女兒替他看管店鋪?”
君弈颔首。
冷徹有些意外:“你的刀也是給她鑄的?”
君弈點點頭,“才送過去。”
“那我要提前恭喜你了,她出馬,你一定會得償所願,得一把好刀的。”冷徹笑道,“語鸢可是老爺子手把手教出來的,她的鑄劍術可是經過老爺子驗證的,隻不過,她比較挑剔,不是什麼生意都會接的,可是隻要一接,定會全力以赴。”
君弈并不意外,他親眼見過刀鸢鑄劍的模樣,那般全神貫注,仿佛周圍的世界都與她無關,交給這樣的鑄劍師所鑄之器必非凡品。
三人喝着酒,聊着日常瑣事,時不時說些近日的奇聞,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消散,酒壺已見了底。
冷徹道:“過幾日,我就要到欽州去了。”
“欽州?”趙缥缈擱下酒杯,始料未及,“怎麼忽然間要到欽州去?”
冷徹道:“近日西岐與烏延交往甚迷,這會兒西岐大張旗鼓地滅掉了三個國家,稍有變動也得重視,陛下便派我過去欽州,欽州恰與西岐、烏延接壤,需要人去坐鎮,而我是最合适的人選。”
趙缥缈輕歎道:“這一去,要多久?”
冷徹推測道:“三五個月吧,不會太久。”
“但西岐如此兇猛,指不定會幹些什麼......”趙缥缈秀眉緊蹙,愁雲不展,“那個百裡疑不按常理出牌,那萬俟桀行事如此癫狂,萬一他們打欽州的主意,屆時.....”
冷徹知道她恐懼什麼,也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場景,坦然道:“若真是如此,我等必然拼死抵抗,定不能讓我國疆土落入他國之手,即便豁出這條性命也在所不惜!”
聽得“豁出性命”四字,趙缥缈不由心驚,下意識地說道:“事情根本就沒到那個程度,你就要死要活的,也不怕真的應了。”
“怕什麼?如果真的應驗了,我隻會感到光榮。對于一個将軍而言,戰死沙場并不是一個壞結局。”冷徹緩緩說道,“比起戰死,更為可怖的是生死不由己。自己心甘情願地踏入死局,知曉局不可破亦不可入,卻又無可奈何地沉淪其中,真到了這個地步,解脫才是唯一之道。”
冷徹擱下酒杯,沉吟半響,默默擡眸,目光轉向君弈,“如果真的有那一日,我希望由你來了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