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吧。”明明是人生大事,長泱的神情依舊不以為然。
聽到這輕飄飄的回答,林霁月心中一緊:“那怎麼辦?”
“不怎麼辦。”長泱依舊是無所謂的模樣,“隻能既來之則安之。”
林霁月急了:“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你好歹也為自己争取一下。”
“我有在争取。”長泱認真地說道,“不過......争取不争取貌似沒什麼差别。”
林霁月歎道:“你把你自己的心看得太嚴實了。”
“不算嚴實,我隻是很難接受别人。如果我能接受便不會拒絕,如果不能接受,無論如何也會拒絕。”長泱道,“對于我來說,能不能接受一個人在初次見面的那一刻就決定了,不管後面付出再多,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林霁月有些意外:“也就是說,如果第一印象不對,後面即便付出性命,也沒辦法打動你?”
“沒錯。”長泱神情冷漠,“所以在我身上花時間完全沒有意義,不值得。”
林霁月似乎有些明白,不禁道:“聽起來很殘酷。”
長泱不否認:“是很殘酷。”
林霁月想了會兒,說:“如果慕容铮趁你不在,替你訂了婚事,來個措手不及,那可怎麼辦?”
“這不可能。慕容铮這個人隻有一張嘴,說話說得漂亮,做起事來一塌糊塗,又沉不住氣,把什麼都寫在臉上,所以别人才不會把他放在眼裡。”長泱語氣索然,“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如今他才會安然無恙,畢竟對付他,太不值。”
林霁月不解:“那他為什麼如此執着于你的婚事?”
“習以為常,把我當工具慣了。加上沒釣成段家這條大魚,想換個目标,而我就是他最好的誘餌。”
林霁月很難想象有人會用自己的親生女兒作為“誘餌”,不禁道:“慕容铮再混賬,也不會把你當做誘魚的誘餌吧?”
“别的父親或許不會,他卻是一定會。”長泱神情冷肅,“對于他而言,我隻是個聯姻的道具。隻要是為了他的前程,我随時随地都能夠被他抛棄,隻是這樣而已。”
林霁月不禁道:“這也......太殘忍了。”
長泱沉吟不語,林霁月卻總覺得長泱想說些什麼,遂開口問:“以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長泱回眸望着她,目光沉靜而深邃,“你想聽嗎?”
林霁月點點頭。
長泱一面回憶着,一面說道:“小的時候,我最常看到的是父親匆匆離開的背影以及母親眺望遠方的背影。我雖然年紀小,卻很能夠察言觀色,我感受到整個慕容府對我母親有着深深的惡意,那份惡意是潛藏在善意之下,幾乎無法察覺。所以我很害怕,總是想方設法讨人歡心,那時候總以為都是自己的錯,總覺得是自己不夠好,所以别人才會誤會。”
“父親眼中的女兒,溫柔善良,知書達理,乖巧懂事,從不逾矩。他不喜歡女兒行醫,我便舍棄此念,他喜歡女兒撫琴,我便日日苦練。凡是他喜歡的,我必定精進,凡是他不喜歡的,我統統舍棄。我的努力終于有了成果,太後很喜歡聽我撫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親的臉上出現笑容,他說我是他的驕傲。那個時候,我是真的很開心,很開心,覺得一切的努力都沒有白費,父親終于願意看我多一眼了。”
長泱不禁長歎,當年她沉浸在快樂中,卻忽略了母親的欲言又止,或許母親早就察覺到了一切,但是卻什麼都沒說,選擇了沉默。
畢竟,很多時候,真相比謊言更傷人,不知或許是一種幸福,盡管那也是虛假的,至少擁有短暫地快樂。
林霁月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很是不解:“為什麼慕容府的人都不待見你們?當年慕容铮不是得了長家的支持才能夠入仕的麼?”
“正因如此,所以他們越發不待見我們母女。”長泱道,“鬥米恩,鬥米仇。或許看到我們,他們就會想起曾經受助于人的場景,所以他們不平衡,卻又不能否認這個事實,隻能暗搓搓地搞些小動作,惹人不快了。”
林霁月不禁蹙眉,心說這是什麼道理。
“即便如此,我還是懷抱希望,相信終有一日一切的誤會都會化解,父親也能看到母親,府裡的人也不會再對母親産生偏見,會真正地接受我們。”長泱緩緩訴說着,與其極其平靜,眼裡卻有深沉的、揮之不去的哀痛,“我曾經是這麼認為的。”
林霁月輕聲問:“後來呢?”
“後來......那件事發生了。”長泱的目光瞬間黯淡了下去,預示着一切驟然直下,“那夜,我練琴歸來,回來稍有些晚,本已經派人回去讓母親不必等,母親還是等了,說等我回來一同用晚飯,那夜的飯菜很簡單,是母親親手下廚,做了清蒸茄子、豆腐羹、蓮藕湯,翠玉豆糕,我一回來菜便全部被端了上來,我坐下後,母親和我說,有一道菜式是廚房新做的,她先前拿起吃了一口,味道不錯,便是那翠玉豆糕。她還是覺得不放心,于是拿起筷子嘗一口,我擡起頭來卻看到母親直直得摔倒在地。”
那夜月亮很圓,本是團圓之象,她卻親眼目睹了母親的死亡,還是那樣殘酷的死亡。
年幼的她從母親那猙獰的面貌也能清晰認識到——母親是被毒死的,多年以後她熟讀醫書,終于明白母親所中的□□之毒為何物——此毒毒性極強,人服用後緻死隻需要極短的時間,死狀恐怖,七孔流血,無藥可解,沾染分毫便會導緻死亡。
毒素在那一瞬間将她的五髒六腑碎盡,在服用的那一瞬間即死,母親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意識到自己服用了毒便沒了意識,她察覺到時,母親已經倒在了地上。
無常,總是來得這般突然、匆忙、令人猝不及防。
她拼命地呼喊着母親,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母親的雙眼依舊睜着,眼睛裡映出她的面容,無論她如何掙紮、怒吼、發瘋、嚎啕,卻再也不會有回應。
那一幕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記憶裡,永遠無法忘懷。
林霁月道:“那玉糕......有毒?”
長泱搖搖頭,“有毒的不是玉糕,是筷子。”
林霁月詫異:“筷子?”
長泱盡量克制心中的憤怒說道:“有人在母親的筷子上動了手腳,沾上了□□,隻要她動筷,都能精準地将母親毒殺。”
林霁月沉吟道:“玉糕不過是障眼法,想讓你們将注意力引導到制作玉糕的人身上?”
長泱點點頭:“兇手買通了家仆儲弱,在母親用過的筷子上做了手腳,并讓制作玉糕的婢女小橘誤以為是自己的閃失,儲弱又以小橘的家人為要挾,逼得小橘寫下陳情書,将一切罪責攔下,是自己的閃失以至于母親意外亡故,遂自盡謝罪。”
聽得這樣緊密周祥的計劃,林霁月隻覺毛骨悚然:“所以後來才有我聽說的版本?”
長泱點了點頭。
林霁月憤慨不已:“兇手到底是誰?何以歹毒至此?”
“一個叫宋禾的琴師,人稱‘晨曦’,她買通了家仆,策劃了這一切,母親去世後三日,她在琴館懸梁自盡,斷琴而亡。”
林霁月不解:“我記得你母親深居不出,如何能與這個琴師扯上糾葛?”
長泱點點頭,目光裡頓現寒光:“與她有所糾葛的不是母親,而是慕容铮。”
“慕容铮.....?”林霁月猛然一驚,似乎明白了什麼,“難道......你母親也是被......?”
長泱道:“雖是宋禾下的手,卻和慕容铮脫不了幹系。”
“慕容铮......都做了些什麼?”
“一切都是源于他。”長泱眼裡有滔天的恨意,“若不是因為他,我的母親也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