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弈淡淡道:“我說的都是實話。”
“您對陛下、對君少卿說都是實話?”
“是。”君弈斂眉而歎,“比起實話,人們似乎更願意相信假話。既然這樣,那便按你們的意思來,我不想白費口舌。”
溫向陽總覺得背後涼飕飕的,苦笑道:“怎能如此?我等萬萬不敢替殿下做主,審訊依舊是要進行的,殿下所說,下官怎敢不信?您隻需回答下官的問題即可。”
君弈沉吟不語,顯然是對這所謂的問題毫無興緻。
溫向陽問:“殿下可有往太子殿下的飲食中下毒?”
“沒有。”
溫向陽又問:“假如殿下沒有下毒,那麼為何毒針會有所反應?莫非銀針也有所異樣?”
“沒有這種假如,我沒有下毒。”君弈絲毫不接他的茬,不給他任何設陷阱的機會,“銀針有沒有異樣這個我不清楚,這也不是我能夠幹涉的。”
“那荀榮和韋自如為何自盡?”
“自盡?”君弈不由微怔,“什麼時候的事情?”
溫向陽笑道:“殿下還不知道這件事麼?”
“不知道。”
溫向陽道:“就在關押到刑部大牢的隔日,他們便自盡身亡。”
君弈沒有太大的反應,隻是淡淡地問了句:“後來怎麼處理了?”
“送去亂墳崗埋了。”
君弈微微颔首,沒有再詢問下去。
“仵作驗過說是中毒所緻,大約是入獄前便随身攜帶毒藥自盡。”溫向陽打量着君弈,說出自己的假設,“大約是聽從他人的指示入獄自裁。”
荀榮自盡?君弈搖了搖頭,說道:“如果是我認識的那個荀榮,即便是有自裁的指令也不會坐以待斃,不管結果如何,終歸要争取一番。”
“對了,那個叫荀榮的便是從陵王府出來的。”溫向陽盯着君弈,思索道,“莫非......他是聽從了殿下您的旨意自盡的?”
“我要有這能耐,還能在這裡?”君弈冷笑着擡起雙手,展示手腕上那束縛他行動的鐐铐。
“這可說不準。”溫向陽眯着眼睛笑道,“畢竟殿下神通廣大,北焉的燕嘯北,莫看他如今的名聲,當年亦是聲名顯赫之人,殿下卻能在北焉國土擊敗他,誰人都不曾想到,殿下既能創造出這般奇迹,今日的一切會不會也是殿下的算計?”
“這不是我的算計,我還什麼都沒做。”君弈坦誠道,“北焉那場比試可不能輸,輸了我吃不了兜着走。為了活下去,我隻好赢了。”
“活下去?”瞅着君弈那萬事不萦于懷的神情,這話多少有些奇異,溫向陽不由奇道,“沒想到殿下還在乎這個。”
“倒也不是在乎。”君弈輕描淡寫道,“我曾經許下承諾,會活下去,既然承諾過,隻能照做了。”
溫向陽道:“我還以為殿下不喜歡承諾。”
“也容不得你不喜歡。”君弈怅然,“人生于世,終究無法随心所欲。”
“話是如此不錯,可僅僅是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的人是少數,或多或少都會牽扯一些别的東西,譬如權力、名聲、地位、力量、信仰、家人、愛/欲......”溫向陽看向君弈,目光充滿探究之意,“殿下就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亦或是想要達成的願望?這些都是活下去的理由。”
“沒有。”君弈興趣索然的模樣。
“真的沒有?”溫向陽顯然不相信,繼續盤根究竟,“下官聽聞殿下是在宮外生長的,直到殿下十幾歲才回到永樂城來,那些年過得很是艱難。所謂活着,不為自己,也要為在乎之人,例如辰妃娘娘。”
溫向陽以為談起這段往事君弈定有所反應,可事實再一次出乎他意料之外,君弈沒有任何反應,以至于溫向陽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君弈忽道:“你不知道這是禁忌嗎?”
這話本就莫名其妙,加上這漫不經心的語氣,愈發令人不解,溫向陽還沒來得及思索出意味來,那輕飄飄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接下來要說的話,就是禁忌。”君弈盡量用善意地口吻提醒道,“有些話說出來可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了,有些話說與不說,你須得考慮清楚,不要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溫向陽擡起頭來,發現那雙沉靜的雙目也在注視着自己。
自打進入審訊室,溫向陽就感到一種怪異感,如今他終于知道原因,一切源于那雙眼睛。乍一看古井無波,實則極具穿透力,在細眉的映襯下不得窺見,與之對視必能直觸靈魂,能映射出所有人最本真的模樣。
他在注視着你,卻始終沒有看你,他能了解你,你卻不始終看不透他,将一切盡收眼底卻視若無物。
這便是君弈給溫向陽的初印象。
被那樣的目光注視着,老練如天牢典獄也倍感壓力,他甚至覺得自己才是被審問的一方。
死寂一般的沉默在空蕩的審訊室内蔓延,令人感到窒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君弈才開口:“我其實很容易憤怒。”
“啊?”溫向陽一片詫然。
“一丁點的事情都能激怒我,我也覺得很誇張,但又沒有辦法忽略,隻能盡力去隐藏。畢竟将憤怒暴露無異于袒露弱點,縱使再不願我也隻能克制。”君弈淡淡地說着,“即便這樣,我也有無法容忍的時候。”
溫向陽倒吸一口冷氣,身子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君弈忽然笑了起來,輕聲道:“小時候由于沒有力量,隻能任人宰割。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有一日,我有了足夠的力量,絕不會重蹈覆轍,如果有人敢犯禁忌,我定讓他億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