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瞞殿下,我還真有這想法。”溫向陽緩緩坐下,帶着無懈可擊的和善笑容,“隻不過,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我想借這個機會和殿下聊一聊。”
君弈眼皮都沒擡一下,更沒有問緣由。
溫向陽早已習慣了他這态度,依舊和煦如春風,在寒冷的牢獄中略顯怪異,“談了這麼久的公事,想必殿下也累了,今日起咱們便不談這些,輕松輕松,閑聊一番。”
君弈不為所動,“然後呢?”
溫向陽笑道:“殿下在天牢已經有一段時日了,殿下是貴人,自然不可能永遠留于此處,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所以,溫某想盡地主之誼,好好款待殿下一番。”
在狹隘的審訊室裡,審訊者與被審訊者相對而坐,被審訊者的手腕、腳腕為枷鎖所束縛行動,如此情境之下,這所謂的“款待”也顯得格外諷刺。
君弈不吃這套恭維,直接了當說:“說重點。”
“雖然還沒有命令,但是殿下很快就會被釋放,我估摸着就是這幾天的事情,提前和殿下透個底。”溫向陽一面說着一面觀察着君弈的反應,“殿下好像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君弈奇怪地看着他,“本來就不是我下的毒,既然不是我幹的,出獄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嗎?”
“還是殿下通透。臣一開始還真誤以為是殿下所為。”
溫向陽賠笑着,他雖這樣說,其實也是想觀察君弈的反應。
“怎麼可能?我連内鬥的戲碼都不愛看,怎麼可能參與進來?”
君弈的反應始終如一,沒有任何情緒外露,讓人很難通過這番話語以及神情推測其真意。
溫向陽隻得以退為進:“我也不是有心懷疑殿下,隻是職責所在,還請殿下勿怪。”
依舊是一片沉默,溫向陽倒也不在意,換了個話題:“天子一笑可加官進爵,天子一怒可伏屍百萬,這道理我懂,殿下自然也懂。殿下大可以溫和的方式應對,偏偏選了最為激烈的一種,當着衆人的面公然反駁聖上,殿下就不怕會因此惹怒聖上,從而招緻禍端?”
君弈終于有所反應,定睛打量了溫向陽一番,“我雖然在天牢裡,卻也聽了不少議論,說什麼的都有,你是第一個問我為什麼的人。”
這問題算是問對了,溫向陽笑意愈發燦爛:“那麼殿下可願告訴我緣由。”
思索半刻,君弈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這話着着實實出乎溫向陽意料之外,他不由得“啊”了一聲:“殿下就沒有想過其中緣由嗎?”
“沒想過。”
“為什麼?”
“因為沒必要。”君弈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赅。
原本溫向陽以為無論什麼回答自己都能應對自如,不想依舊被說得措手不及,他細思了會兒,笑笑說:“我還以為殿下是會推測他人動機的人。”
君弈微微颔首:“确實是,而且這種推斷不受我所控。”
溫向陽感覺自己接觸到了隐秘之處,:“那殿下為何不推測自己在殿上的行為?可是有何難言之隐?這裡隻有你我二人,殿下但說無妨。”
“沒有什麼難言之隐,隻是不想浪費時間,推測這個毫無意義。”君弈興趣索然的模樣。
沒有捕捉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溫向陽隻得暫時作罷,接着說道:“推測這些确實沒有意義,人情緒一上來總會随心所欲,做出難以訴說緣由的事來,真情流露,情有可原。”
“倒不是真情流露,隻是順勢而為,順便應某些人的需要。”君弈語氣淡然,“況且,以我目前的處境,根本不可能随心所欲,也不存在什麼情有可原。”
溫向陽避開那雙鋒利如鷹隼的雙眸,問了另一個問題:“殿下此前可有得罪過什麼人?或者是與人交惡?”
“為什麼要問這個?”良久,君弈終于回答,流露出不解之色。
“太子殿下的飲食裡出了問題,在場所有證據都指向殿下,若非殿下所為,那定然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來殿下此前定是得罪了什麼不該得罪的人,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否則斷然不會引起如此浩大的報複,能夠如此下手,定然是身邊的人,比如來自朋友的背叛。”溫向陽輕聲說着,話語間暗含機鋒,一面捕捉着君弈的反應。
“我不可能有來自朋友的背叛。”君弈語氣笃定。
這話太過肯定,以至于看慣背叛出賣的溫向陽不由一驚:“殿下便是這樣自信?”
“背叛的人就不能稱作是朋友,從背叛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不是朋友了。”
聽得這話,君弈不由輕笑了一聲,這突如其來的笑意令溫向陽不知所措,他忍不住思索起自己方才的話來:“殿下,臣方才所說有何不妥?”
“沒什麼。”君弈如實說道,“我隻是覺得意外,一個典獄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那話語中的戲谑之意令溫向陽皺起眉頭:“什麼話?”
君弈微微垂眸,緩緩道:“天牢,是依天子之意裁決天下之法,講的就是秉公辦法、事實說話。我原以為天牢的典獄自然會秉承這一宗旨,實在沒有想到溫典獄越過證據直接裁決,甚至說出毫無根據的論斷來。”
面對這看似平靜,實則充滿攻擊性的話語,溫向陽忍不住分辯:“殿下怎知臣并無依據?”
君弈直視他的雙眼,目光鋒利逼人:“證據?”
“臣......”溫向陽移開了目光,“臣現下确實沒有證據。”
君弈接而發問:“既然沒有證據,你憑什麼認為是我行事不端招來報複?”
溫向陽沉吟說:“臣想着這世上從沒有無緣無故的感情,好惡定有其緣由,于是臣認為殿下是所行有所不妥故而招緻怨恨。”
“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沒有這麼重要,别人也不會把我看得這麼重要。”君弈的話暗含深意,“有些人不待見我,未必是因為我做了什麼,而是基于他們自身的需求,這一點你要分辨清楚。”
看着溫向陽不解的神情,君弈不動聲色說:“他們需要有這麼一個人來發洩不滿,以此慰藉錯失的可能,這個人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有人承擔這份恨,我碰巧撞上了,機緣巧合之下,才生出這些事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