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孟虔,我回到學堂收拾東西,還沒進去熱火朝天的議論撲面而來:
“他去哪裡?”
“被孟先生叫去了。”
“孟先生真是的,看重誰不好,偏偏看重他!”
“你包容包容他吧,别人會的東西多着呢,他能拿的出手的怕也是寫文章了,在咱們這裡能看,到了外面,甚至不如一坨爛泥!”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打地洞,老鼠好歹也有爹,他爹都沒有,還不如陰溝的一隻老鼠!也就孟先生願意瞧上幾眼,出了外面,連陰溝老鼠都不如,誰願意看這種東西寫出來的文章?”
“他母親也不是個東西,如若不是生性□□,怎麼會連姓氏都沒有?不敢将孩子父親名諱告知與人,肯定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被人掃地出門見不得顔面的東西,與這種人同一個學堂,簡直就是.....”
因為我的到來,侃侃而談的聲音驟然而至。
實在諷刺,原來他們也知道自己這些妄言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萬籁俱寂,一個聲音打破了沉默:“怎麼不說下去了?繼續啊。”
這話果然奏效,沉默的人紛紛開口議論,盡管虛張聲勢,顯得不那麼理虧。
說話的叫袁俊賢,袁俊賢的父親袁景行是鼎鼎大名的昙州刺史,極受當地百姓的愛戴,其人克己複禮,嚴于律己。高聲喧嚷的叫胡敬德,父輩的上下級關系也延續到了子輩。
我問胡敬德:“你剛剛說什麼來着?我有點聽不清,能重複一遍嗎?”
胡敬德避開了我的目光,不敢回答。
我不解道:“怎麼?剛才說得這麼起勁,見了本人竟畏畏縮縮,甚至不敢承認。”
“我......我什麼都沒說。” 胡敬德的聲音在顫抖。
袁俊賢接過了話:“他說,你母親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才被掃地出門。”
很顯然他沒有把話說完,我再問:“還有呢?”
“和你這種人同一個學堂,簡直就是恥辱。”袁俊賢極其憤怒,“滿意了?”
“應該不止這一句吧?最關鍵的那幾個字,你沒有說。”環視一周,還是沒有人回應, “剛才還說得這麼起勁,怎麼現在一個敢開口的都沒有?”
袁俊賢霍然起身,厲聲喝道:“你分明都聽見了,還問我們,說,是不是想倒打一耙?”
“想倒打一耙的是你。”我道,“想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就沒必要整得這麼無辜。既然敢做,就要敢認,隻做不認,那算什麼?”
袁俊賢被激怒,色厲内荏道:“先生教你的典故,不是讓你拿來強詞奪理的。”
“不是強詞奪理,我在述說事實。我們這些鹬蚌打得你死我活,你這個漁翁盡享好處,還能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說着說着,我忽然笑了起來,“你這悟性不是一般的高啊,别人還分不清鹬與蚌,你就已經能把用八個字設局了,當真是年少有為,不辜負‘俊賢’之名,不辜負你父親想讓你成為一代英傑的期望。”
“閉嘴……”
我步步逼近,将他潛藏心底已久的傷痕告知于衆, “你父親要是看到你現在這副模樣,該有多惡心?”
“你竟然敢提我父親!!!”袁俊賢氣急敗壞,揮起拳頭,滞于空中,終究沒有膽量落下。
我都有點搞不懂他們了:“你不是要除害嗎?我都在這裡了,除啊。”
“你們不是好奇孟先生和說了什麼話嗎?”這話一出,他們果然安靜了下來,“他問了我有什麼目标,我告訴他了,孟先生覺得我應該有一個宏大的目标,但我确實想不出其他的目标了。所幸,就在剛才我似乎找到了那個值得我傾盡一生去達成的宏偉目标。”話鋒一轉,我語氣變得犀利起來,目光所至一片沉默, “當然,這個目标存在與否還要看你們,你們如果願意成全,我就不需要找别的目标了。”
院内依舊雅雀無聲,我卻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靜靜地等待他們的發問,沉默良久,在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之下,又是胡敬德開了口:“你的目标是什麼……?”
“我的目标就是——毀滅在場所有人的人生。”話音一落,鴉雀無聲,看着衆人臉色發白,我忽的來了興緻,“放心,不會要了你們的命,那樣的話就太沒意思了,如果要報複的話,必須要做到要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樣才有意思,不是嗎?”
“少聽他口出狂言,毀滅我們,就憑他,能做到嗎?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能耐?你能做得到嗎?” 袁俊賢似乎通過大聲吼叫給自己打氣,在我看來是一種可憐的表現。
“我能不能做到,你心裡最清楚。”我警告他,“不信的話,你可以試一試。你有膽在我面前說禁忌,我立即開始毀滅你們,你們也可以用盡所有手段來殺我,就讓我們一起沉淪在你死我活的地獄裡,看勝利最終屬于誰。”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敢出聲。
我實在不想糾纏下去,于是把話說得更明白:“選吧,毀滅還是不毀滅。”
離開了學堂,和往常一樣,我回到家中,一打開房門便迎面撞上了母親:“母親,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活幹完了就回來了。”母親打量着我,“你今天怎麼這麼遲才回來?”
“先生叫我過去,所以遲了點。”
“就隻是這樣?”母親一眼看破,她坐在椅子上,凝視着我,“說吧,發生了什麼事情?”
事已至此,我也不再隐瞞,既然要說,就要徹底,于是我事無巨細地将當時的情況轉述一遍。
“胡鬧!”母親低聲斥道,“袁俊賢是什麼人?他的父親又是什麼人?那是能輕易去招惹的人嗎?就算袁家不計較,其他人呢?哪一個又是好相與的?在你去學堂之前,我就千叮咛萬囑咐過,讓你凡事低調,少沾染上麻煩,好好讀書才是正道,你偏要與人争執。好勝而過已是失敗,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得,今日為何做出如此沖動不智、口出狂言?”
“這樣确實不值得。”母親的反應尚在預料之中,我回答起來略顯輕快,“我沒有沖動不智,也沒有逞一時之快,因為口出狂言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聽了這話,母親果然不再試探,用一貫平靜如水的目光注視我,“你就沒有想過萬一?萬一他們真的應下,你當如何?”
“應下就遵守約定呗。”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母親卻不這麼認為。
母親皺起眉頭:“你就這麼自信一切都會如你所料?”
“不是自信,而是事實。”我糾正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們根本不會應下,所以我才這麼說。”
母親歎了口氣,“你到底做了什麼,他們這樣針對你?”
“我什麼都沒有做。”
“你确定?”
“确定。”
“依據呢?”
“眼神。”
“眼神?”
“一開始的眼神就不對勁。”我回憶起那時的場景,“第一次見面時,我就從袁俊賢的眼裡感受到深深的敵意,那份敵意來得毫無根據,他看到我那一刻就已經存在了,此前我們也并無交集。”
“他們為什麼會對你抱有敵意?”母親不解。
“他們為什麼會對我抱有敵意我并不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把一些莫須有的恨意扣在我頭上,至于其他人不過是為了讨好他,順勢而為。”
“你确定不是你無意中得罪了他們?”
“如果是我無意中得罪了他們,應該可以感受到他們态度的變化,但是沒有。”我很确認。
那份滔天的恨意幾乎是在一瞬間形成,就像忽如其來的狂風一樣,非常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
“然後他們便在搬弄是非,以此作為挑釁,想引你上鈎?”母親已經弄清楚了來龍去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