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兒——”母親猛地扣住我的手腕,直視我的眼睛,目光犀利,“你能答應母親兩件事嗎?”
我被母親盯得渾身不自在,卻沒有辦法移開目光,隻能聽她說完接下來的話:
“第一件事,如果有一天,母親不在了,你不可以自怨自艾,更不得自暴自棄,你必須活下去!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即便隻有你一人你也要活下去!無論遇到何種艱險,你都不能放棄生的希望!”
沉默良久,我終于答複:“我答應。”
“第二件事,你回去以後,不能因當年我被貶黜之事進行報複,尤其是對你父皇。”母親盯着我,“能做到嗎?”
“母親……”
“我不希望你把時間浪費在無益且無用的事情之上。”母親毫不留情地斬斷了我的辯解,“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
“這兩件事,隻有你能為我做到。”母親打斷了我的話語,或者說她并不在乎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她用洞悉一切的眼神注視着我,目光犀利至極,令人無法反抗,“這是我唯一的願望,如果違背了我的願望,那我一定不得好死。”
“母親……”
“回答?”她逼迫道。
母親這是勢在必得,而我終究沒能頂住壓力,低聲答道:“我答應。”
聽得我的答複,母親如釋重負,癱倒在床榻之上,我也頹然坐下,隻覺疲憊不堪,兩人相對無言。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想起來意,說道:“我明天要去一個地方,可能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回來,您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嗎?”
依舊是一陣沉默,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那句輕描淡寫但清晰的答複:“沒有。”
“你也真是稀奇,我收了這麼多年的屍,頭一次遇到你這樣的客人。小子,你年紀輕輕的,看着也沒啥毛病,怎麼就提前準備起自己的喪禮來了?人世間還是有很多值得留戀的東西的。”
“取涅槃花。”
“涅槃花?确實是難取的東西!”喪葬人意外的見多識廣,“這花可難得的很!即便取回來,對于病入膏肓的病人作用也不大吧?”
“确實不大。”
“那你還要去?就算你拿回來了這涅槃花,若是病人撐不住了,那該怎麼辦?”
“這不是你應該思考的問題。這筆生意,你做還是不做?你不做的話,那我就找别人了。”說着便要将錢袋取回。
“诶诶诶,客官,别啊。生意肯定做,我保證幫您做得響當當的!”喪葬人自然不肯放過,思索着又忍不住疑惑,“倘若客官您攜花而歸,那我就不必替客官您收屍了,這錢……”
“我既然給了錢,就不打算收回來,這錢也不會白花。”我穩住他的心神,“攜花而歸,沒有這個可能。”
命運卻總是陰差陽錯。
存了死志的苟活,放心不下的去了。
逃過鬼門關卻逃不過生離死别。
不甘就死的向死而生,若不視死亡作為救贖,生命也沒有任何意義……
想要守護的人早就已經不在了,所謂生存也是一個謊言。
他似乎沒有任何活着的理由,僅存的生存意志也不過是“活下去”的承諾。
他學着像其他人一樣與人相處,結交朋友,看起來他好像能夠融入人群中,他卻愈發感覺到自己的異常。
他無法從中感到絲毫的快樂,不僅是快樂,悲傷與憤怒都仿佛不存在。
宛如一個空殼,沒有什麼值得的,也沒有什麼不值得的。
行屍走肉一般、沒有任何意義的人生,就算在此終結似乎也不值得悲傷,和以往一樣,越是瀕臨死亡,他對生的渴望愈發強烈,彼時的他在迷霧中不知所去……
迷霧的盡頭還是迷霧,他看不到任何東西,也不知道自己目前是什麼狀況,他卻不斷地前進,每邁出一步他感覺自己的四肢越來越堅硬,頭腦也變得麻木,行動越來越遲緩,最終連知覺都所剩無幾,他已經分不清自己的感覺,究竟是痛苦還是舒适,究竟是悲憤還是歡快,亦或是皆有之。
一切都迷糊不清,惟有一事明了——他欲墜入萬丈深淵,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的,他的生命注定要在此終結。
一個清亮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打算就這樣放棄嗎?”
他猛然一驚,卻發現身旁空無一人,那聲音再度從天際傳來,猶如清脆的鐘磬之聲,震人心弦:
“你不是一直不甘于止步不前嗎?你都已經到界州來了,你想要的時機也有了,目标近在咫尺,一切蓄勢待發。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卻要放棄了,你甘心嗎?”
不知是這番話語起了作用,還是他自己的求生欲望使然,迷霧頓時蕩然無存……
君弈艱難地睜開雙眼,眼前一切都模糊不清,他想看得更清楚,強撐起身來,這一舉動似乎已經耗盡了他所剩無幾的氣力,一時間眼前黑霧彌漫,不得不閉目養神。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裡,也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甚至他分不清楚這裡是現實還是夢境。
他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一個關于過去的夢。
努力地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夢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那個夢才是真實,如今這份安适才是真正的夢,他還沉浸在夢中,不得自拔?剛剛他聽到一個聲音極力地呼喊着自己。
那個聲音堅決而勇敢,其慷慨激昂甚至是鬼神也要避之不及。
他能感受到,那是要與閻王爺搶人的架勢,如果沒有這份決心與堅持,他是沒有辦法醒來的。
轉而一想,這夢又顯得虛妄不實。
這世上沒有人會發自内心期盼自己的存活,那聲音果然是幻覺。
他感覺到有人的氣息,他緩緩睜開眼睛,隻見一抹清冷的藍,一身藍衣的長泱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面無表情的她朝君弈伸出雙手,将他擁入懷中。
君弈沒有避開,仍由自己跌落懷中。
“你終于醒了。”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淡然、冷靜、清晰,卻讓人無比安心。
此刻,君弈終而确認這一切都不是夢,而是現實。
漸漸的,他也擁緊了她,他的眼眶不禁濕潤,一行清淚不知不覺間流淌而出,不能自已
第一次因為活着而感到歡喜,那是得未曾有的安心與惬意,萬古不化的寒冰就此消融,荒野枯石得到醴泉的潤澤,孤獨的靈魂終于尋到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