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聖上在陵王府派了人,長泱更疑惑了:“既然是聖上派來的,行事應該會更加穩妥才對,怎麼他卻……”
“就是故意的。”君弈微微一曬,“他估計是閑着沒事幹,就想試試我,看我是否虔誠,願不願意裝這個傻子。”
長泱覺得非比尋常:“陳霧有這樣的纰漏,你都願意留他在身邊,還幫他收拾殘局?”
“他這樣讓人省心的探子可不多見,我可不願意讓他走。”君弈輕笑道,“有他在,我能通過他向皇帝傳遞消息,不需要直接交談,多省事。如果揭穿了他,萬一換個難搞的過來,到時候又得重新琢磨,我可不費這功夫。”
“你留下他,不隻是因為他是聖上派來的吧?”長泱問。
“當然不止這個原因。”君弈解釋道,“除去皇帝安插的探子,他還有一重身份,他是周明鑒的外甥。”
“周明鑒的外甥?”長泱詫異不已,這倒是第一次聽聞,周明鑒對徒弟都是照顧有佳,養出陳霧這樣的外甥也就不足為奇,“這是周明鑒安排的?”
“何止是他安排的?他也在試我,看看我能不能包容他的寶貝外甥。”君弈忍無可忍,“現在是個人都來試我,每個人都以為我看不出來。要不是利害一緻,我才懶得配合。”
長泱眼眸微眯:“試煉的結果如何?”
“還行。有一次我和陳霧提起想要護衛,沒過幾天便有了影衛,□□是周明鑒在背後拉線。這次的事件他沒少替我說話,我能來界州他在背後助力不少,又或者是順水推舟,說不定皇帝早就想派個皇子過來了,我正好趕着現成的。”君弈有幾分憤憤不平。
“這不是如你所願嗎?”長泱奇怪地看着他,“你有什麼不滿意的?”
“話是這麼說,但是按照自己的步驟來肯定是要比别人拱手相送要舒服吧?”君弈自嘲道,“本來我還琢磨着如何調來這裡,這下好了,一步到位,之前的謀劃全白費了。”
長泱心中冷笑,計劃泡湯的何止是他。
“結果好不就成了?” 她說。
“我知道,就是很不爽。”那一瞬間,君弈的目光陰沉得可怕。
“你總是執着于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長泱看着一盤的棋盤,“筆記上的棋譜是怎麼回事?”
“有瞎擺的,也有按書擺的,”君弈搖了搖頭,“估計他也分不出來。”
長泱笑問:“你就不怕真被人琢磨出門道來?”
“我還巴不得他們琢磨出門道來,正因為是我自己下的,我自己根本解不出來,他們看懂了也算是做了樁好事,我隻需要讀懂他們就行。”君弈已經認識到自己的自我感覺有所匮缺,“可惜他們并沒有這樣的悟性,連我從書上抄的棋譜都看不出來,讓他們觀照内心,實在太難為他們了。”
“那為什麼是棋譜,不是别的?”長泱問。
“因為我的名字。”
“名字?”長泱目光流露出不解之色。
“我的名字會給人一種錯覺——我必定是善弈者。”君弈不動聲色道,“既然這樣,我就遂了他們的願,試着擺棋盤,雖不喜歡下棋,但我喜歡把棋子放在棋盤上的感覺,能夠理清思緒。就這樣,我裝作有這麼個嗜好,沒想到效果意外好。”
長泱微微一笑:“這麼說,你這裡還有别的探子?”
“宮裡有名有姓的都有安插探子。”君弈道,“那是以前的事情,現在已經沒有了。來界州之前,我清掃過。除了陳霧,再沒有别的探子。”
長泱道:“這麼說來,你一直都知道他們往你這裡安插探子?”
“我不僅知道,還幫他們走後門。”君弈不動聲色道,“就憑他們的資質,是過不了秦老那一關,他們如果不進來我就沒法反向監視了,所以我隻能幫他們一把。”
長泱問:“你放了多少進來?”
君弈挑了挑眉:“來者不拒。”
長泱好奇:“你就沒有禮尚往來?也安插探子過去。”
君弈擡了擡手:“我犯不着這樣。”
長泱面露驚色:“你策反了他們?”
“不需要策反,我隻需要讓他們為我所用就行。”君弈淡淡道,“無論如何,執棋人隻能是我。”
反客為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倒是他的風格,長泱苦笑道:“你就不怕玩火自焚?”
“他們玩火都玩不明白,怎會令我玩火自焚?”君弈輕蔑道,“他們這群人連魚目混珠都弄不明白,最後還是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火才勉強燒起來。”
長泱緊盯他的雙目,雖有預料依舊不可思議:“你早就知道有人要在壽宴上用鸩酒陷害你?”
“他們這樣張狂,我想不知道都難。”君弈沒有否認,語氣充滿譏諷,“沒有我的幫襯,他們這出戲肯定沒法唱。正好,我也想看看他們能弄出什麼動靜,便順手推舟,由他們去了。”
長泱知道君弈不把自己命當一回事,着實沒想到這麼不當一回事。
“他們,可是指涼王、雍王?”長泱問道,盡管這幾乎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是他們倆起的頭,後面還得有人跟上,光憑他們倆掀不起這樣的風浪,背後給他們出謀劃策。”君弈語氣輕快,眼底的笑意深不見底,頗有諷刺意味,“這群皇子,平日裡一點事情都鬧得人仰馬翻,對付起我來倒是團結一心了,皇帝知道了,肯定欣慰不已,犧牲我一人,團結整個君家,這多劃算啊。”
長泱穩住心神,組織用語道:“這麼說來,你是知道他們會栽贓陷害,但是你沒有阻止,反而幫了他們一把,是這樣嗎?”
“沒錯。”君弈依舊滿不在乎的模樣。
長泱強忍内心的怒火,用平緩的語氣說道:“你就不怕順着順着,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
“不怕。該死的不是我,是他們。”君弈坦然道,“其實我是真的搞不懂他們,他們如果真的想我死,就該順其自然,不設幹擾,說不定我就此爛死街頭。他們偏不幹,淨折騰,給我生出許多障礙來,這下我是不支棱起來都不行了。”
長泱沒有看他,而是緩緩起身,将懸挂一旁的影刀柄取下,君弈并未阻止,任其所動。
“铮”的一聲,鋒從鞘出,長泱摩挲着手中的承影刀,目光冰冷如霜,“都說刀劍無眼,可刀劍也是由人所鍛造,由人所使用,人有七情六欲,刀劍又如何能夠不被沾染?承影,真的是一把好刀,我雖鮮少用刀,隻是這樣撫摸着便能感受到它的鋒利……”
話音剛落,輕風微撫,風鈴搖曳,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帷幕飄揚而上,放置刀架之上的承影刀已然不見,隻留刀鞘形單影隻。
銳利的刀鋒直指君弈咽喉,手持刀刃的正是長泱,刀鋒銳利逼人,隻稍輕輕一動,便能奪性命于無形。
君弈絲毫不為所動,目光沉靜如潭,毫無危險逼近的緊迫與恐懼,随着刀鋒的逼近,眼底的笑意越濃。
他并非毫無知覺,他能感受到刀鋒上的殺氣。
她是認真的,她是真的想殺了他。
他雖不在宮中生長,但從未真正遠離來自深宮的刀光劍影,母親卧病後他撐起整個家,接觸到混沌無常的世界,早年經曆讓他擁有極其犀利的辨析力,能夠分辨善意與惡意,愛意與恨意,無私與自私,未必泾渭分明,他卻總能明其偏向,洞其去向。
所以他能察覺到這不是試探,也不是善誘,而是真實而劇烈的殺意。
她眼裡的殺意與當初救他的決心是一緻的。
當初她能不顧一切斬殺病魔,令他起死回生,如今也是一樣,隻要她想,也可以用同樣的意志令他命喪于此。
刀鋒迫近,不曾察覺的模糊情緒都變得清晰起來。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恐懼,那是源于本能,生命對于死亡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