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怎會病得如此厲害?”霍青陽詫異說。
“大約在天牢裡被折騰得不輕。”代誼長長歎了口氣,“便是沒有病,千裡迢迢從京城來到邊境蠻荒之地也不是一件易事,即便平安抵達,要适應這裡的環境也需要一段時間,再說了,界州本就不适合養病。”
這點霍青陽倒是認同,他從京城來邊境都要适應一段時間,更何況是帶有病體的陵王,從這番話中他注意到了一個細節:“你見過陵王了?”
代誼點點頭,笑笑說:“雖說隻是代理,但總歸是都督,怎麼着我也得過去瞧瞧。”
“這麼說來我是不是也應該去拜訪一下……”不知道為什麼,霍青陽忽然緊張起來。
“你來遲了,最近殿下不見客了。”代誼歎了口氣,“如果不是因為朱雀部的事情,我也見不到殿下。”
霍青陽詫異道:“朱雀部又有什麼事情?”
代誼道:“朱雀部不是還缺了一位統帥嗎?我便是為着這事過去的,按殿下的意思是,資曆倒是其次,一定要挑選射術高超的,百發百中還不夠,需得千發千中。”
“這條件可不好選。”霍青陽道。
“可不是?這段時間我都為這事忙活。”雖說盡力而為,代誼總是不自覺地想到不好的可能,想到那種可能,代誼沒由來地打了個寒顫。
“為什麼要找射術高超的?”霍青陽沉吟道,“可是有什麼籌謀?”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這原也不是我該操心的事。”代誼道,“殿下這麼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們是猜不到的。”
“這陵王殿下還真有意思,既然有時間操心朱雀部的缺席,卻沒時間整饬一下整個界州軍?”霍青陽忍不住抱怨,“這些年西薊的動作就沒有停止過,他們的野心是藏也藏不住了,與大甯一戰也不再是紙上談兵,而是指日可待!他們已經拿下了定州,對界州可是虎視眈眈,如今他們已經積聚了力量,我們若沒有應對之策,那麼定州的昨日便是界州的明日,屆時不止定州戰旗,連界州戰旗成為他國的戰利品!定州軍的軍旗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我們本應痛定思痛,不要重蹈覆轍,可偏偏我們都沒有做到,反倒助長歪風邪氣,毀壞軍隊綱紀,如此下去如何應付來勢洶湧的西薊軍?”
聽得這一番肺腑之言,代誼不由一呆:“沒想到你想得倒還挺深。”
“不是我想得深,任何一個擔憂界州将來的人都會做此觀想!”回想起今日的荒唐場景,霍青陽痛心疾首,憤然道,“這些年邊境無事不過是暫時的,真正的風浪還在後頭,這些年的和平隻因西薊王年老,身體不複從前,為了積攢力量所以才主和,就是為了讓親自培養的接班人能大展身手。如今西薊國太子已然能夠獨當一面,總有一天,西薊都是要交到太子百裡疑手上。百裡疑最是好戰,這些年引薦了不少軍事上有所造詣之人,又有箭神萬俟桀橫空出世,還效仿我們建立了專管情報的砂棘部。西薊,真的是不容小觑的勁敵!”
“可我們呢?我們又是如何?”霍青陽神情激憤,“我們天天不琢磨如何操練,也不琢磨軍法,成日琢磨如何拉幫結派!士兵畏懼将軍,将軍沽名釣利;小人進讒言,能者不敢言;滿口仁義道德,稱兄道弟,背地盡是污穢腌臜,爾虞我詐!為國為民的将軍遭遇冷落,卑躬屈膝的奸邪卻占盡便宜,這樣的事情竟然發生在邊境重地!長此以往,必然引起大禍,莫說是西薊,便是邊境小國略施小計也能導緻全盤覆滅。”越是分析,他越是膽戰心驚,“當年的定州不過是一時疏忽便有如此後果,使得默默無聞的西邊小國成長為西境數一數二的大國,隻顧着一己私欲必然會将果實拱手他人,如今看着尚妥當,一打仗就知道了,孰強孰弱一戰便知,結果可不會騙人。”
“我知道你心急如焚,也理解你的擔憂,但是許多事情都急不來的。”代誼安撫道,“你剛過來,需要一段時間适應,你再看不慣也隻能忍下。要是和應昊硬剛,應昊即便不動你,卻一定會動你的兵,你也不想因為一己私欲而牽連無辜吧?界州軍的士兵可是無辜的,他們遠離家人,駐守邊疆,身為将領若不給他們提供庇護,那便是枉費将領之名。”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霍青陽氣便來了:“那他應昊算得上是将軍嗎?你沒看到齊蒙那個樣,背負了罵名不說,還被打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把責罰留給下屬,名聲全給自己,他應昊算什麼将軍?他有何顔面自稱是界州之主?”
“自說自話你也信?”代誼淺笑道,“正如你所說,結果是不會騙人的,一時風光不代表永遠風光,有道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應昊是不是界州之主,咱們大可以拭目以待。”
原以為代誼遊手好閑,不料竟有睿智的一面,霍青陽不由對他刮目相看:“沒想到你竟有如此見解。”
代誼淡淡道:“我好歹算都督,這裡的事情,還是能看清楚的。”
“你既是都督,為何不盡都督之責?”霍青陽緊盯代誼,目光灼灼“這麼多年來,他沒少幹腌臜事,他是如何收斂錢财,欺壓士兵,欺辱百姓,我都知道的事情,你沒理由不知道!”
代誼默然不語,似乎在思量着這些話。
霍青陽繼續道:“他應昊縱有軍功加持,也不過是一介将軍,你有權處置他!聖上有令,邊境乃是重地,法律不嚴,軍紀不明,将軍犯法也要依法處理,有聖命加持,你又有何畏懼?”
“我隻都督,但是代理的,頂多就是四分之一的都督。”代誼也頗為無奈,“你說的那些,我不是不知道,但我心有餘而力不足啊!要是處置應昊,也不該由我來,我沒有這本事也沒有這魄力,承受不起代價。應昊在界州駐守多年,在界州裡的威望極盛,即便是做了那麼多荒唐事,許多百姓依舊敬仰他,畢竟界州的諸多将軍裡,惟有他的軍功是最為顯赫,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磨滅的。我臨時調過來的,很多士兵連我名字是‘代’還是‘戴’都不知道,我怎能與聲名遠外的大将軍相提并論?”
“名聲,又是名聲……”霍青陽忍無可忍,“名聲就這樣重要?重要過邊境的安甯?”
“自然是邊境安甯更重要,國家善存才能有名聲。”
“你既明白,為何放任應昊不管?”霍青陽盯着他,怒火朝天,“不要和我說什麼威望不威望,我今日都看見了,即便是青龍部的士兵對于應昊也是畏懼多于尊敬,界州也已多年未戰,應昊過往的軍功不為人所知曉,這些年他在界州軍排除異己,打着‘順者昌逆者亡’的旗号,有哪個士兵敢和他作對?跟他作對的能有好果子吃嗎?”
這倒是出乎代誼意料之外,他沒有想到霍青陽竟然連這個也能看透,看來這些年來在外參軍,霍青陽進長了不少。
“看來,把你調來界州真是正确的選擇。”代誼露出欣慰的笑容,“你太适合駐守邊疆了,以前我還擔心這一點,如今看來是我多慮了。”
“隻有我一個人這樣想是不夠的,這一點你也明白。”霍青陽的聲音漸低,眉宇間流露出悲怆之色,忍不住擔憂起界州的未來。
“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隻是眼下時機未到,縱然再不甘心也隻得忍耐。”代誼安撫道,“說不定不需要過多久,一切都會迎刃而解,船到橋頭自然直。”
“罷了,求人不如求己。”霍青陽可不信他這鬼話,“我姑且忍下,來日見到陵王殿下,我一定将今日的所見所聞,還有應昊這些年所犯之事一并上報!如若殿下也站在他那邊的話,那我就要将此狀告到中樞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應昊毀了我大甯邊境之安!”
“如果你打算禀告殿下,是要準備準備。”代誼真誠建議。
“為什麼?”霍青陽覺得他這話很怪,不由問道:“我去見陛下的時候,也沒見你如此謹慎。”
“正因如此,你更要謹慎。”代誼搖搖頭,淺笑道,“說不定殿下比陛下還要難以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