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昊微微點頭,繼續說道:“辛寬是軍隊的士兵,自然要軍中将領配合,将士的病才能好得利索,長姑娘以為如何?”
“若想病人康複,僅憑我一人之力是不夠的。”長泱道,“還得将軍從旁協助,受傷的士兵才能恢複康健。”
見話說得如此客氣,應昊變得謙虛起來:“姑娘真是折煞本将軍了,本将軍力薄,實在難堪重任。”
“将軍謙虛了,聽說将軍有‘界州之主’的美名,如此人物豈會力薄?”長泱微笑道,“病人若想康複,必得獲取将軍協助。我雖為醫者,軍中諸事不能面面俱到,許多事情還需要将軍操持,将軍又有厚生之德,定然能排除阻礙,讓病人康健如初,助我完成任務。”
“姑娘言重了,應昊怕讓姑娘失望啊。”應昊深谙話術,以退為進。
長泱再道:“将軍盡可以開條件,我自會應允,希望将軍能替我暗中關照,确保病人飲食安全,勿讓那些意圖從中作梗之人有機可乘。”
應昊就等着她這句話,但他依舊保持了矜持,不讓長泱看出他的迫切:“既如此,應昊有一不情之請。”
“将軍請說。”
“殿下雖在病中,但終有一日他是要過來軍隊的。為了這一日,我與界州軍衆日夜辛勤操練,等待殿下到來的那一日。我想給殿下一個驚喜,讓他看到界州軍人的軍紀嚴明、豪邁壯氣。在那之前,我不希望走漏風聲。”話到此處,應昊自是惋惜不已,“再者,我與霍将軍有些誤會,我也不願讓殿下知曉,我向姑娘保證,我一定會處理好,不會影響到界州軍的操練。”
長泱何等玲珑剔透,當即明白話中之意,貼心問道:“将軍需要我做什麼?”
應昊欠身施禮道:“我希望姑娘不要在殿下面前主動提及我以及界州軍。”
長泱微怔,不由得重新打量眼前的将軍,目光也變得意味深長起來:“将軍的意思是——我在他面前,不得提起将軍與界州軍的一切?”
“緩兵之計,還望姑娘成全。”應昊沉聲道,“末将這也既是為姑娘考慮,更是為大局着想。姑娘有所不知,這界州軍看似平靜,實則洶湧。裡面的利益糾紛牽扯不清。姑娘此番是奉殿下之命前來醫治将士,對這軍中的盤根細節一概不知。姑娘身處其中,難免尴尬。”
長泱颔首道:“不錯,我确實不想參與其中。”
應昊道:“姑娘要想順利完成殿下之托,必定需要我的配合,姑娘如若提及今日之事,末将難免會多想,一旦多想,末将可不敢保證會做出什麼,屆時隻怕姑娘交不了差。如若姑娘不提及此事,不管是我還是姑娘您皆可安心。”
長泱不禁莞爾:“将軍擔心我徇私枉法?”
“不敢。”應昊垂首道,“末将隻是擔心姑娘被牽扯進來。”
“為何将軍不囑咐旁人,特意來囑咐我?”長泱好奇道,“無論是楚牧還是朔風在他身邊都遠勝過我,說話的份量自然更重。将軍要囑咐也應該找他們,怎麼忽然想起我這個臨時被聘請的人來了?”
“說話份量與相識時間并不等同,末将以為姑娘在殿下面前是能說得上話的。”應昊話裡有話,“殿下素來諱疾忌醫,如今卻破天荒地遵起醫囑來,想來少不了姑娘的勸說。”
“不一定吧。”長泱很是不以為意,“說不定他忽然轉了念頭,于是便遵起這醫囑來。若是他沒這心思,縱然我巧舌如簧,如何能勸得動呢?”
應昊隻當她在推辭,再問:“姑娘可願意幫我這個忙?”
長泱嘴角微揚,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一個字也不能提嗎?
應昊恭敬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姑娘一個字也不能提。”
長泱注視着他,再問:“永遠都不能提?”
“自然不是。末将隻希望在殿下到界州軍之前莫要提及,在那之後随姑娘如何說,末将絕不幹涉。”應昊也覺得這請求太過,再施一禮,“應昊自知要求無禮,請姑娘體諒應昊對殿下的忠義之心,答允應昊的請求。”
她眼波流轉,再問了一遍,“你确定要我一字不提?”
應昊忙不疊點頭,沉聲回答:“确定!”
見他如此緊張,長泱反而笑了:“這有什麼難的?我不說就是。我隻是過來治病的,不想惹是生非。畢竟說多錯多,不說不錯,将軍如此也算幫我下了決心。”
但口說無憑,隻是這麼一說,誰又知道背後是什麼樣子呢?這樣一想,應昊頓時有些無措,默然良久,竟不知下一步應當如何。
長泱卻已經看出了他的心思,淺笑道:“将軍是信不過我嗎?也難怪,我于将軍不過是陌生人,将軍不信我也實屬正常,我得想個法子讓将軍相信我才行……”長泱仔細想了想,“我發個毒誓,将軍總該相信我了吧?”
應昊沒有反應過來,一時啞然。
長泱很是利索,不待他反應,即刻指日為誓,“長泱在此立誓,在陵王莅臨軍隊之前,若非陵王問起,我絕不主動提及應昊将軍與界州軍。若違背此誓言,必遭五雷轟頂,我與我所珍視之人堕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應昊目瞪口呆,他是對長泱有所懷疑,卻也從未想過要讓長泱發誓來,他也不是不能明白長泱的意思,此前他的話已經是一種變相的威脅,如若長泱不順從,那麼他有千百種方法能夠讓長泱的治療化為烏有,長泱顯然也不希望如此,所以才會出此下策以求自保。
倒也是一個聰明人,許多話不必點透便能明白。
應昊佩服之餘,又忍不住感歎,他沒有想到長泱行事竟如此決絕,絲毫沒有給自己留後路,看來确實無心于争名逐利,這誓言也着實太毒太狠,以至于他都不太好意思出聲了。
見他許久未答複,長泱詫然道:“是不是誓言還不夠,需要我再發一個嗎?”
應昊連連擺手,忙擺手道:“即便沒有立誓,我也相信姑娘。”
“正如我所立誓的一般,我不會主動在他面前提及你與界州軍之事,但并不代表我會躲避他的詢問。”長泱話鋒一轉,目光變得冷漠起來,“是他請我過來的,我的薪俸也皆出于他。有道是食人之祿,忠人之事。我既然受人之托,必然要遵守契約精神。”
應昊恭敬道:“這是自然,末将萬萬不敢耽誤姑娘彙報。”
“誓我已經發了,絕不會食言。但誓言以外的内容我未必會遵從,”長泱不動聲色道,“如果他問起,我會答。這一點,望将軍見諒。”
應昊颔首道:“末将明白。”
“如果你不想讓他知道的話,就不要讓我知道。”長泱目光暗含深意,“我如果不知道,就算我想說,也說不出來。”
“不敢。”應昊淺笑道。
長泱并不在意他的反應,瞅了瞅天色,說道:“沒什麼事我就先撤了。”她轉身準備走,臨走時似乎想起什麼,回眸看他,聲音輕如雲煙,“像今天這樣的事情可不能再發生了。”
應昊疑惑不已,擡起頭來,目光充滿詢問之色:“姑娘說的是何事?”
長泱轉過身來,緩緩道:“将軍與霍将軍争執之時,幾欲拔劍而出,差點要把劍對準同伴,我都瞧見了。”
應昊羞愧萬分,不由垂下眼眸,低聲道:“末将那是一時沖動……”
“這樣的事可不能再發生了。” 長泱沒有看他,目光深遠,不知落在何處,“這可是大忌中的大忌。”
應昊始料未及,擡起頭來欲要問所以然,長泱的聲音再度響起:“這一次幸虧是我遇見,若換個人,說不定會鬧出人命。”
話音剛落,未等應昊回應,長泱已經消失在了盡頭,顯得方才的話語也是虛妄不實。
長泱擔任辛寬的主治醫師以來,許多醫師抱着看熱鬧的心态,默默記下了長泱當日的話語以便來日落井下石。事實卻令他們失望,在長泱的指導下,辛寬的病情有所好轉,如她所說那般恢複了神志,辛恕喜極而泣,對長泱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辛寬清醒後并不知道自己如何中的毒,也忘記了當日如何暈倒,長泱說鴉參草在界州遍長,稍稍一碰遍沾染上,毒發較為隐蔽,囑咐辛寬日後小心行事。
弟弟康健,姐姐辛恕也該離開,這段時間為辛寬治病可謂看盡冷暖,她勸辛寬不要待在這裡,另謀出路,辛寬卻否認了,他依舊想在軍隊中貢獻自己的力量,他如此姐姐也不再說什麼。
在代誼的安排下,辛寬恢複後并沒有留在青龍部,而是去往新兵營培養新兵,對于他來說也算是遠離了是非之地,也算是因禍得福。
最令人費解的是應昊那邊,應昊竟也真的對這個士兵置之不理,明面上也不再與霍青陽針鋒相對,界州軍難得恢複了平靜。其中到底是應昊心态變化,亦或是長泱所發的那個毒誓,又或者二者兼有,這些都不得而知,恐怕隻有當事人才知道答案。
楚牧剛好得了一批上好的茶葉,遂請長泱過來,順便請問一些用藥上的問題。長泱剛到前廳,便瞧見了熟悉的面孔:“霍大哥?你怎麼在這裡?”
“我過來喝茶的。”故友重逢,霍青陽顯得有些冷淡,“我聽說你今天也在這裡,所以過來。”
長泱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眼下氣氛有些尴尬,蔺修禮問楚牧:“他們這是怎麼回事?”
楚牧低聲道:“長姑娘的母親與霍将軍的母親乃是閨中密友,他們是一起長大的。”
蔺修禮微微颔首,默默地注視着眼前的二人,眼神充滿了探究之色。
霍青陽也不藏着掖着,直接發問:“你和界州的那群醫師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怎麼一個兩個對你怨氣這麼大?你到底哪裡得罪了他們?”
長泱倒是很淡然:“因為之前因為治療,大概是在那時候得罪了他們。”
霍青陽也聽說了此事,卻依舊難以相信:“因為給殿下治病?”
長泱嘴角微彎,應了一聲:“啊。”
霍青陽大驚失色道:“隻是因為這個,他們便要處處針對你?”
“也不隻是因為這個,還有其他緣由。”長泱道,“我恰好做了他們做不到的事情,事情沒有按照他們所想的那樣發展,他們遷怒于我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