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回那一年的聯考,青杳頭痛的科目有三門——畫、射、禦。
射、禦是太學士子們的必學科目,女學中設這兩目的初衷也是為了那些出身将門、不擅書畫的女孩們能有展示和發揮的地方,因此考得好是加分項,考不好也不會被過于苛責,反而還會得到一些世家的贊賞,認為是名門淑女的教養做派。
但畫可不一樣了,畫是很直觀地能夠看出一個人對美的感受力和表達力,和字一樣重要,就像人的臉一樣。
青杳喜歡的王右丞,書畫皆精,詩中有畫,畫中有詩,青杳腦子裡也有詩有畫,可落到筆杆子上就隻有空白了。
那個春天的放生池邊,青杳在想,要是能王右丞附體就好了。她看着空白的宣紙,遲遲下不了筆。正自發愁苦悶,一個男子突然從青杳身後走上前來,語氣溫和卻帶着威嚴地問:“不知如何下筆嗎?”
青杳迅速擡頭看了一眼,覺得來人有點眼熟,應該是某個老師,隻是青杳沒上過他的課,叫不上姓名,青杳又迅速低下頭,也不敢答話,隻希望老師快快走了吧,别再盯着自己的白紙看了。
老師卻偏偏蹲了下來,伸出手臂指着前面一排商鋪比劃了一下:“這樣、還是無法下筆麼?”
這樣是哪樣?青杳懵得很,大約這懵懵的表情挂在了臉上,青杳隻聽得老師輕輕歎了一口氣。
完了,這下得挂大零蛋了,青杳絕望地想。
豈料,老師從青杳手中抽出筆,拿過她膝上的紙和墊着紙的木畫闆,擡手刷刷幾筆,隻見放生池、池對面的商鋪、池邊的楊柳岸、柳樹下追逐嬉鬧的孩童就全部躍然于紙上,青杳看着老師的修長的手指和靈活的運筆,心裡暗暗思忖着,這手要是長在我的膀子上就好了呢,或者就是考試那天借我用用也成。
“嗯,不能畫得太好,否則就不像是你畫的了。”老師又塗抹了幾筆,然後把紙筆交還給青杳。
青杳捧着那幅畫,感覺有些不好意思,心裡想着,怎麼也不能用這幅畫交作業,回去以後要拿紙細細地描了樣子,再上色才好。饒是如此,青杳也覺得是占了便宜。
“看你長得好看才幫你畫的,可不許告訴别人啊。”
老師說完這句話,站起身子邁着大步走了,青杳的心裡漾起一種奇妙的感覺,輕飄飄的,有一絲喜悅又有一絲忐忑,害得她突然胃疼起來。
時至今日,青杳最後悔的是沒能看清老師的樣子,那以後在女學中似乎也沒有再遇到他。連青杳自己都分不清當初幫自己畫畫的人到底是女學裡的老師還是隻是一個過路的公子。青杳隻記得他穿着玄色圓領的直裰長袍,袖口有萬蝠紋樣的印花,使那玄色重重疊疊、層層漸漸,就像紛繁的墨色一樣,叫人多看一眼都恐會落入深淵。
甚至連那句讓青杳回憶起倍感甜蜜的話,都不确定他是否真的說過,還是記憶被時間反複沖刷過後為了使痛苦稍弱而進行的一種修飾美化的假想。
不過,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