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大體上按照青杳預計的發生了。
不出幾日,裡正就上門找羅家的公爹商量,家裡平白多了兩口人,小孩不算,但是蓮娘的人頭稅是說什麼都要交的。
青杳認定自己的話已經通過孫大嫂的口傳給了裡正,這便是妙盈所說一切的一切都要從一個“稅”字上來。
裡正的态度也很溫和,說知道羅家上下不易,這個事情可以緩一緩,隻是到了下個月,該收的稅就一定得收了。
送走了裡正,公婆把青杳叫到堂屋,問那五十兩的“斷離銀子”籌得怎麼樣了,家裡這樣的情況,怎麼一點也不知着急。
青杳心中一陣冷笑,果然柿子盡挑軟的捏,所以口徑由始至終一緻——要不來錢。
那就養蠶缫絲織布做女紅換錢,公婆的态度強硬,薅羊毛也可着青杳這一隻羊薅。
青杳現在也将無賴手段耍得得心應手,一張大蘿蔔臉不紅不白,說織布換錢幾時能換來五十兩銀子,自己多出去相看相看,倘若找着下家了,這錢不就來了麼。
公婆尋思确實是這麼個理兒,于是也不得不答應每天讓青杳出門。
隻有能出門,青杳才能給自己奔走運作,讓羅家公母相信自己是在為“贖身”而忙碌,青杳就能獲得一定的自由,這就很重要。
那織布機停下來怎麼辦?婆母的語氣豪橫。
蓮娘已經抱着兒子在門口杵了半天看戲,青杳把目光挪到她的身上,公婆的目光随後追上。
哎呀,我可不會。蓮娘輕飄飄一句話躲了。
婆母指着青杳,那就還是你來,白天出去相看人家,晚上回來織布,可别想着躲懶。
青杳挑了挑眉毛,這世上啊,真就有女人覺得自己生了個孩子就了不得了,以為生了個金疙瘩,可也偏有婆母這樣的人覺得一切都是合理的。
剝削壓榨像青杳這樣的,來養着蓮娘這樣的,還美其名曰能者多勞,你有本事你多幹活,憑什麼?
“不會幹可得學呀,往後我出了這個門子,裡裡外外這些事都得你一手挑起來,遇事可不能盡想着往後縮啊。”
“那、那姐姐你教我。”蓮娘堆起笑容,上來拉青杳的袖子,挨近了看才發現蓮娘兩顆門牙間好大一道牙縫。
青杳胸口一陣惡心,拉回自己的袖子。
“我沒空。”
青杳抛下蓮娘和婆母在屋中對自己的謾罵出門拐出了巷子,她還有自己的下一步計劃要完成。
有些價值,要靠罷工來體現;
有些尊重,要靠強硬來争取;
一味地容忍退讓,隻會讓别人覺得你好欺負,于是就變本加厲地欺負你。
這個道理,妙盈反反複複跟青杳說過很多次,青杳從前總想着,真的跟公婆撕破臉,鬧到被休的那一步,對自己也沒什麼好處,是以總是不肯邁出反抗的那一步。
可這段時間下來,青杳也看明白了,無論自己忍或者不忍,過去的那種由自己一廂情願地妥協而換取的安穩已經搖搖欲墜、即将不複存在了,往前一步是懸崖萬丈,往後一步是無底深淵。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反正顧青杳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青杳的第二步計劃,并不如想象中那麼順利。
她回了姨母和姨丈家,把自己寫好的訟狀拿出來,想請在吏部公門中的姨丈在找找關系,替自己做一回主,隻要有人撐腰,諒羅家公婆也就不敢随意拿捏自己了,況且有官府公門施壓,也就不要那五十兩“斷離銀子”,裡正那邊自己去打點,自己便可順利歸家。
青杳給姨丈和姨母跪下,行了大禮,把訟狀高高舉過頭頂,活像個請求青天大老爺給自己伸冤做主的小民。
姚氏也在旁邊幫腔,隻是寄人籬下,她說話毫無底氣和分量。
姨丈沉吟了片刻,說願意拿出二十兩借給青杳,能私了的事情,不要鬧到官府公門裡去。
青杳把訟狀收回袖子裡,沒有留下來吃飯。
走出門,姚氏追上來,說你姨丈那個人在官府裡行走,自然是事事小心謹慎慣了的,被人揪着錯處可了不得,你這樣的小事他不願插手,你也别太怪他。
青杳停下腳步,看着姚氏,一字一句鄭重說:“對他來說是小事,對我來說可是天大的事啊。”
“那你怪誰?誰叫你爹不争氣,他不給你撐腰,你怪你姨丈做什麼!”
青杳已經懶得跟姚氏廢話,邁着大步隻想早點離這家人遠點。
一想到即使成功斷離,也要回到這樣的人家寄住,青杳頭都要炸了。
“你跟我耍什麼威風!”姚氏追上來,“要不我再找那個大理寺問問?”
“大理寺是管刑獄的!”青杳忍不住發了火,“自己家親戚都不願意幫忙的事,還指望着外人能插手?!”
說罷,撂下姚氏,頭也不回地走了。
站在戶政司衙門的門口,青杳手裡捏着那張訟狀,卻猶豫着不敢邁上台階。
說實話,這件對青杳來說天大的事情,撂在地上,在别人看來還不及芝麻粒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