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娘才意識到大禍臨頭,一把扯過兒子,匍匐着跪倒在公婆的腳下,一邊哭訴一邊摁着巴郎子給二老磕頭,求他們看在孫子的份上,給自己留一條活路。
孩子畢竟是軟肋,任是再心硬似鐵的人面對骨肉也沒法無動于衷,更遑論這一張長得和死去的大郎長得一模一樣的、此刻已經憋得通紅哭皺的一張小臉。
羅家公婆抱着孩子,哭着說些老調陳詞,青杳并非沒有一絲動容,父母心疼子女,人之常情,隻是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罷了。
青杳不鹹不淡地開口問了蓮娘一句:“你有什麼證據證明這是大郎的血脈?”
蓮娘愣了一下,羅家公婆也收起哭聲,扶着孫子看了看,無意中漏出一絲疏離。
蓮娘拉過孩子抱在懷裡,展示給在場所有人看,你們看呐,他跟大郎長得一模一樣。
“那沒有用,”衙差嘬了個牙花子,“準備滴血認親吧。”
裡正端來一碗水,鄰人遞來燒紅的針。
拽過羅家公和巴郎子的兩根手指,分别刺破,滴入水中。
所有人的腦袋都聚在那個瓷碗的周圍。
令人意外的是,血沒有融。
蓮娘又慌又急,抱着孩子向公婆、向衙差分辯。
“巴郎子真的是大郎的種,你看他們長得一模一樣,大郎身上那處有一顆痣,我跟着大郎時還是姑娘身子……”
蓮娘語無倫次,想争取到公婆的認可和鄰人的同情。
爹、娘、你倆說話呀,巴郎子是大郎的種,你們說話呀……
蓮娘泣不成聲,羅家公婆唯恐避之不及。
當她陷入自證和辯解的時候,她就輸定了。
青杳沒想到血沒有融,其實看到巴郎子那張臉就能确定他一定是羅劍的孩子,滴血認親本來就是走個過場,結果過場居然塌台了。
這碗水、這兩滴血就會自此成為深埋在羅家公婆心中的一根刺。
青杳看着巴郎子,他正伸出小手幫蓮娘擦眼淚,孩子當然是無辜的,隻是孩子從生下來開始就背負着父母的因果。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随身。巴郎子注定一生都要為他娘承受百口莫辯的猜忌了,他的爺爺奶奶還會像今天以前那樣待他嗎?他怎麼自證他就是羅劍的兒子呢?
青杳在“長安月旦”上聽智通先生說過,親子之間滴血也時有不融的,所以滴血驗親隻能當個參考,不能以此為決斷。隻是青杳沒必要開這個口替蓮娘救場。
那衙差真的是經驗豐富的,說了滴血驗親做不得十成十的準頭,既然孩子長得跟他父親一模一樣,料想血脈不會出亂子,蓮娘千恩萬謝地給衙差磕頭。隻是青杳知道,道理歸道理,人心是人心,羅家公婆以後怎麼待蓮娘母子,青杳并不樂觀。算了,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蓮娘踏出了當初的第一步,就該料到有今天。
人生嘛,落子無悔。
另一個衙差問怎麼辦,咱們爺們可沒有一整天的功夫耗在這裡。
蓮娘跪在青杳的腳下求青杳放她一馬,說青杳不是本來就要斷離麼,可憐可憐自己孤兒寡母,就此斷離了吧,從今往後,杳娘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給你賠罪了。說完砰砰地給青杳磕頭,擡起頭來時,額頭血迹模糊。
裡正也問青杳的意思。
青杳表示自己是光明正大娶進來的,沒理由給外室騰地方。
羅家婆老話重提,拿出那個“去母留子”的法子,讓蓮娘該流放流放,該抵命抵命去,孩子留在羅家就行。
可孩子不這麼想,母子倆抱頭痛哭,聞者傷心,見者動容。
蓮娘要死要活的,抱着兒子就要撞柱子,說母子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巴郎子也很是母子連心,哭着表示跟他娘一起死。
僵住了。
羅家公婆斷不肯讓羅戟替兄長抵罪去流放的,但是又有點舍不得孫子,青杳又不松口,大有不死不休,大不了一起完蛋的勁兒。
羅家公拄着拐,指着青杳質問羅家這些年有哪裡對不起她,一定要搞成這個樣子。
青杳站起身來逼近他,一字一頓地說,你們燒蠶房的印子可還留着呢!
羅家公被逼退了兩三步。
青杳不依不饒,效仿着她娘姚氏往外擡人:“我們家在大理寺也有人,今天可以告你兒子停妻再娶,明天就告你們縱火殺人、謀财害命!”
羅家公婆這回是徹底站不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