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婦人還在說個沒完,娘兒兩個各忙各的,嘴巴都沒閑着。
婦人說瑤娘剛剛因朝廷的新政令斷離,又說到和自己母親從少女時候開始的交情來,又迂回婉轉地打聽大理寺平素當些什麼差,日常當值忙不忙,月俸節禮怎麼樣……
楊骎聽出不對勁來。
坐在自己面前這個吃得香汗淋漓的傻兔子,不是瑤娘。
或者說不是自己要見的、慎勤伯府梁家的瑤娘。
可巧了,她也叫瑤娘,她也是來相看人的。
她要相看的是這婦人,也就是她娘手帕交的兒子,現下在大理寺當差的,姓楊。
可巧了,我也姓楊,我也是來相看人的。
微笑漾在楊骎的唇角。
那她這傻吃傻笑的樣子,是真傻還是裝傻?
楊骎現在确定了,她肯定是裝的,為的就是攪黃這樁相看的婚事。
真狡猾啊,傻兔子,還帶騙吃騙喝的。
于是他問:“清炖鹿肉好吃嗎?”
傻兔子堆起傻乎乎的笑容回答:“好吃啊!”
楊骎親眼看着傻兔子連喝了三碗鹿肉湯,鹿肉屬純陽,現在已入夏,這頓飯吃完她回家可要遭老罪喽。
吃白食是會遭報應的哦,傻兔子。
婦人還在跟楊骎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楊骎也有一搭沒一搭的敷衍。
看樣子,這傻兔子是個沒什麼主見的小寡婦,才剛斷離就被拉出來相人,還有個這麼能說會道又強勢的母親,她要再這麼沒心沒肺的全聽她母親的話,往後嫁人還是免不了要吃虧受罪。
這時候,外間突然鬧起來,似乎隔壁雅室有個男子等的客人沒到,罵罵咧咧地要走,跟他一同在等的婦人好說歹說勸他留下來再等等。
楊骎留意到傻兔子的母親變了神色,她試探着推開雅間的門探出頭去看,恰逢那個勸說男子留下來繼續等的婦人也探着腦袋進來張望。
“哎呀!趙媒婆!”
“哎呀,我的夫人呐!你怎麼在這裡坐着?我們在對面雅室等了你們半天啦!”
兩個女人扯着嗓子嚎了半天才掰扯清楚,傻兔子要相看的人在對面,而楊骎要相看的人确實沒有來。
鬧烏龍了!
傻兔子的娘一臉驚詫地問楊骎:“你是楊大人嗎?”
楊骎坦然道:“我是楊大人啊。”
又問:“楊大人是在大理寺高就嗎?”
再答:“不在啊。”
婦人一副倒了大黴的樣子,一隻手伸出來拉傻兔子,一隻手招呼趙媒婆:“快,快去給我攔住那位楊大人,大理寺的楊大人!”
傻兔子吃飽喝足,跟看戲似的看着她娘着急,露出不那麼傻的笑容。
婦人拎着傻兔子的領子把她提溜起來,拽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拉,走時還不停地向楊骎鞠躬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對不住。”
傻兔子被拉得失去平衡,臨走時抓住門框對着楊骎問了一句:“你真不是‘大理寺’啊?”
楊骎學着她剛才傻乎乎的語氣回了句:“不是啊!”
傻兔子呵呵笑着被她娘拉走了。
楊骎也笑了,笑得躺在雅間的席榻上,有意思,真有意思,沒想到一回長安就有這麼樂呵的事情。
喲!忘了問傻兔子姓什麼了!
楊骎忙忙推開臨街的窗戶,可傻兔子和她娘已經消失在人潮湧動的街市了。
還好知道她叫“瑤娘”,可是長安城有多少瑤娘呢?
姚氏出了酒樓就開始罵,青杳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來。
鬧烏龍了!
那個‘大理寺’等了半天也沒見着青杳的面,據說氣呼呼地走了,以後也再免談;趙媒婆被姚氏這頓糊塗飯氣得說以後再也不做她家的媒。兩相下來,反遂了青杳的心意,還白吃了一頓席面,隻賺不虧。
也虧得姚氏健談,居然能跟不認識的人聊那麼久。
“你還笑得出來!我要是你,我現在就去跳曲江池!”姚氏氣得鼻子都快冒煙了。
青杳覺得愉快:“我幹嘛笑不出來,不管怎麼說還白吃人家一頓飯呢。我看那人挺有涵養,也大方,我把案上所有的菜都吃了,他也沒說啥,還問我清炖鹿肉好不好吃哈哈哈哈哈。”
姚氏恨不得當街揍女兒:“你可真不要臉!”
“餓着肚子的臉面要了有啥用啊?你看你,唠半天茶都沒喝一口,你說你虧不虧?”
姚氏也被氣笑了,輕輕打了青杳一下:“我那是為了誰啊?還不都是為了你啊,說得我口幹舌燥的。”
青杳說這事反正你怪不到我頭上,人家‘大理寺’是羊大人,你也不問清楚就往裡闖。
姚氏發了一通牢騷,氣也消得差不多了,拉着青杳說那個大理寺不行,坐了那麼久,連個果盤都沒點,就那麼幹坐着,一看就摳門,吹了不虧。
青杳附和說就是就是。
姚氏又歎了口氣說這個假大理寺倒是真不錯,人長得也氣派,出手也闊氣,一直笑眯眯的,可惜了,不知道便宜誰家姑娘了。
母女兩個手拉着手去喝了莓果酪漿、又在街市上逛了一圈才回去。
夜裡青杳流了鼻血,汩汩地染紅了半個枕頭,怎麼止也止不住,吓得姚氏以為女兒小命要不保了,急急地請來了郎中出夜診,問吃了什麼,聽說白天吃了鹿肉,還連吃了三碗,郎中瞠目結舌。
說鹿肉是純陽之物,最是适宜老人補氣益血,青杳年輕力壯,眼下又是初夏時節,這麼吃,搞不好會出亂子的。
郎中醫者仁心地給青杳施針止血,又開了幾服清涼的苦藥,叮囑近日飲食要清淡後告辭。
出了不少血,吃了好多苦藥,青杳遭了吃人家白食的現世報,想着跟這位楊大人應該算是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