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真的有信就好了。
楊骎手裡握着一隻黑檀木的信匣,拇指往上輕輕一推,匣蓋劃上去,匣中空空如也。
多麼希望能夠收到父親從交趾寫來的信啊。一别十數載,上一次聽到父親的消息是他已經脫離囹圄,健康尚可,算來今年他也要六十歲了,隻是不知是否有人照料他的生活。上一次見父親他還在獄中,鬥室之間,父子相顧無言,太多過往,心照不宣。待他的罪有了定論,發配去交趾啟程的時候,楊骎那時已經在西域前線和突厥人作戰了,一恍然自己已經到了父親當年做父親的年紀,而看看自己眼下尚孑然一身,有些孤清,卻也樂得一身輕松。
南望,遙拜,父親,六十大壽安康,快樂。
饒是如此,仍有昔年的宿敵不肯放過父親,派去保護他的幾位遊俠至交楊骎是信得過的,父親的安全自然無虞,而且看在姐姐是皇後的份上,那些人也不敢太造次,不過是耍些小聰明給自己添堵罷了。
自從陛下降旨召楊骎遷居回長安後,這樣的小動作就不斷,先是禦史台零零星星關于自己舉止不端、行為不檢的奏疏每隔十天半個月都會換湯不換藥地來一輪,但皆無憑無據,加之楊骎既沒有官身,也沒有爵位,隻擔着個世家子弟國舅爺的虛名兒,參得重了,沒的打陛下的臉,因此不過就是小雨微風,三兩天便被如山海般的奏折給埋了。
聽說宗正寺要專門派人來給自己搬家的時候,楊骎的心裡就有了數,肯定會有人趁此機會動手。因此早就安排老管家和乳娘把自己最貼身,最寶貝的東西都裝箱先前就運回長安了,這麼大的一間宅子,其實最緊要的東西也就三兩箱,幾卷孤本書,幾幅友人相贈的書畫,然後就是這個信匣了,因是父親留給自己的,所以格外珍視。
然後就好整以暇地看派來些什麼貨色,折騰些什麼貓膩,可比南市演的百戲精彩多了。
有遊俠的保護,生命安全不成問題;諒他們也不敢對皇後的弟弟、齊國夫人的兒子下毒,因此楊骎判斷充其量是弄一些可大可小、可重可輕的事情來阻止自己回長安,怕的是陛下給自己一個關鍵的職位,平衡朝堂,分出誰的權去。
自薦枕席的花魁被楊骎買通了,現下已經安全送到南方去,她要往瓷枕裡藏的那封信僞造得也很拙劣,楊骎本來想留着等被搜出來的時候好好嘲笑一番這個幕後使陰招的人,居然把一封交趾來的信僞造得跟自己書案上的雪浪紙一樣幹淨,但後來又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年少的時候愛出風頭,吃了不少暗虧,現在上了歲數,好歹要韬光養晦着些,自己現在的景況,賣慘比逞強好使。
唯獨令楊骎沒想到的是,這個躲在暗處的人派來了羅劍的弟弟,羅戟。
楊骎自問和羅劍之間的那些事隻有天知地知自己知羅劍知,但這個躲在暗處的人對自己很熟悉,于是又放了羅戟這支箭。
我本長安客,哪得山中久居?不能再這麼消沉下去了。
倒還真是羅戟這一支明箭,射中了楊骎回長安的決心。
另外那六個神武軍應該是對手派來盯着自己的,選的肯定都是白丁出身,家世清白,按照常理,走了這一遭,楊骎就會将這幾人當做自己回長安的第一批心腹來培養,就算不在近前行走,隻要能在府裡進出,少不得就有能用上的時候。
對方燒冷竈,布閑棋,很有耐心,很把自己當做一個對手。
可惜他們時運不濟,走在路上居然真的遇見土匪了,這就叫多行不義必自斃吧,都省得楊骎自己動手了。
當然,這個土匪也有可能是背後那個人安排的,覺得這幾個人已經暴露了,真真假假的,楊骎懶得費那個腦子琢磨了。
隻有這個羅戟是個意料之外的變量。
有心之人派他來,但他卻毫不知情,顯見得是來背鍋的,如此,楊骎就免不了要伸手撈他一把了。
弟弟是弟弟,哥哥是哥哥,一根樹藤上,也能結出不同的果,楊骎對此深有體會。
這樁事到此也就此打住了,那六人已死,楊骎想要調查也找不着入手的突破口,隻能敵不動我不動,以不變應萬變了。
回長安第一件事自然是面聖。
陛下在延英殿見的楊骎,沒選紫宸殿就是不想搞那麼正式。自己這個姐夫當年也是個冷竈,早在他和姐姐成婚前,楊骎就拿他當一個可敬可信的兄長交往,這些年下來,盡管父母和離鬧得整個長安城的勳貴圈都人盡皆知、父親入罪流放又鬧得天下皆知,但是楊骎同姐姐姐夫這層關系,一直不曾變過,因此陛下見自家人就不喜歡隔着君臣的禮數,楊骎也願意讓姐夫感受到一些遙遠的親情,至少在自己面前,可以少一絲高處不勝寒的寂寞。
屁股在墊子上還沒坐熱,陛下就拉着楊骎說自己給他選了幾個蘿蔔坑,讓楊骎看看想去哪個。
楊骎對姐夫這股盛情難卻,便将那寫着官職的竹片一一翻開來看。
嚯!
楊骎挑了挑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