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杳沒拒絕也沒答應,鼓起了臉,開始想自己能吃下去什麼。
羅戟看有戲,緊着勸她:“我帶你去吃個好吃的,保管你有胃口!快來快來,而且我有重要的話要跟你說呢,走走走。”
說着就纏着青杳往那處好吃的地方去了。
雲過雨停,太陽又曬了起來,小船上的書商們收起油布,書市迅速又恢複如常,遮陽涼亭裡躲雨的人也漸漸散去,楊骎一個人形影相吊,到底是沒見到羅戟身邊那位小娘子。
今天怎麼什麼事都晚了一步呢!
羅戟帶着青杳到了一處幽深巷子裡開的飯莊,從外面看,是個不起眼的門臉,進了院子才發現别有洞天,院中種着一叢叢的竹子,滿眼都是綠意,鋪着鵝卵石的小道重重疊疊,曲徑通幽,似有流水聲,進到中庭院内,才發現亭中有假山,假山上還造了假瀑布,撲面而來一股清涼之意。再往裡走,進到用餐的正廳中更是讓青杳大開眼界,用竹子制的桌椅闆凳錯落有緻地置于廳中,廳的正中央有小小一池,池中有一雕刻成山形的冰塊,原來涼意是從這而起,青杳算是開了眼,冰塊都是長安城富貴人家炎夏時用的稀罕之物,這飯莊的老闆居然可以擺一座冰山在這裡,這得是多大一片家業?家裡得有一片湖用來冬天凍冰吧?
羅戟拉着青杳挑了一處臨近冰山的桌案坐下。
“怎麼樣?涼快嗎?”羅戟笑盈盈地問。
涼快當然是涼快的,但是不是有那麼點、奢侈?
青杳悄悄問羅戟:“我說,在這吃一頓飯得多貴啊?”
羅戟知道青杳平素儉省慣了,不想自己亂花錢,于是安慰她:“沒有你想象中那麼貴。”
青杳看羅戟的神色隻能感慨孩子長大了,隻好客随主便,既來之,則安之。
“那你要跟我說什麼重要的事?”
“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羅戟把食單遞給青杳,食單都寫在竹簡上,頗有古意,青杳首要留心價格,果然如羅戟所說,跟這奢侈的環境比起來,菜價倒顯得頗為親民。不過話說回來,青杳覺得是因為自己現在有進項在身,才覺得花五百錢吃一頓飯可以接受,若是還像從前,每次指望去妙盈那裡幫忙做家事攢個五文十文的私房錢,攢半年也來不起這種地方,現在自己可是能舍得花一兩銀子買書的“富婆”了。
果然有錢了以後,心态确實不一樣了。
根據侍僮的建議,青杳和羅戟商量着點了三四樣菜色。
坐下來,青杳仔細觀察,才發現每一張案幾都圍繞在冰山所在的小池周圍,小池上又用竹子一剖兩半,中空處相連,做出高低起伏的竹龍之勢,裡面流水潺潺,原來是池中和冰山上化下來的水循環流動,正看着,一隻小小的木托盤上托着兩隻裝滿酒液的觞杯就從青杳面前飄了過去,停在了隔壁桌的案前,原來還有這種曲水流觞的玩法,青杳覺得有意思得很。
不一會兒,青杳她們點的菜也飄了過來,兩人都是一模一樣的菜色——鮮魚脍、鹽烤青蝦、高湯吊的菌菇炖豆腐、配柚子醋和紫蘇葉的素面、時令果子凍,各種顔色齊聚,光隻是看看,青杳已經食指大動了,吃了入夏以來胃口最好的一頓飯。
羅戟盯着青杳吃完最後一口才滿意,侍僮将空盤碗撤下去,送上麥茶和杏皮水一冷一熱兩種飲料。
青杳小口啜飲着杏皮水,等着羅戟開口。
羅戟把上次分手後自己怎麼去拜訪楊國舅,楊國舅又如何指點迷津,自己怎麼去了大理寺的前因後果都跟青杳說個明白,主要強調了自己決定聽取楊國舅的建議,走仕途之道,待自己有了功名,能做得一家之主以後,兩人的婚事就全由自己說了算了,而且楊國舅也答應幫忙,有了貴人開口作主,到那個時候,兩邊的父母也不好反對什麼了。
青杳沒料到他就直接提出“婚事”二字,一想到跟羅戟成婚就意味着還得面對羅家公婆,青杳的神經一跳一跳地疼,青杳不想答應,但沒想好怎麼拒絕不傷害羅戟,于是就暫沒表态。
羅戟又說,自己婚後想獨立門戶出來住,父母有蓮娘和孫兒,自己作為次子,時常去照看即可,不必非得住同個屋檐下。
這話顯然是說給青杳聽的,想叫青杳打消顧慮。
但世事不像羅戟想得那麼簡單,青杳年長,要往前多想兩步,她和羅戟的距離,不光有公婆、還有叔嫂、還有世俗,他就算有了功名,娶寡嫂也是一件風險度極高的事情。青杳不想冒這個險,也不想羅戟冒這個險。
可感情就偏偏在這樣别扭的關系中萌出了芽。
“我知道你擔心《唐律戶婚》裡不許同族再嫁娶,但你已經改跟親家母姓,又換了名字,到時我找最近在戶籍司結識的熟人幫你把戶籍替換了,這一茬就沒風險了。到時,私下裡你願意叫顧青杳還叫顧青杳,願意叫姚無咎就叫姚無咎。”
說完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原本我對你改了名字讓我怎麼也找不到感到很難過,但現下一想這也算為以後提供了便利,我已經不生氣了。”
青杳被嗆了一下,合着改名這事他還記仇了。
鑒于羅戟已經先青杳好幾步想到了細節,這下她不得不表态了。
“現在說這些還早呢。”青杳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複。
羅戟心中也明白定好的計劃也多會生出變化,說這些的确還早,但就是想讓青杳安心罷了,他端起麥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的時候,羅戟從盤腿的姿勢轉為長跪而坐的正姿。
“青杳,你要是願意,我就做你的丈夫;你要是不願意,我就做你的情夫。”
青杳手上一滑差點把杯子給撂地上。
因為過于震驚以至于不記得是怎麼回答羅戟的了。
但是青杳确認了自己的心意,确認了羅戟的心意,後面的,她想先順其自然地發展看看。
羅戟按照商量好的把青杳送回曲江池的畫舫上,青杳原本以為他會問東問西一陣子,還特意準備跟他解釋這是舊時同窗家中的私班女伶,平素沒有外男來。
羅戟隻說了一句:“我相信你。”
有這句話便夠了。
天将黑,閉市鼓敲響,必須要分别了。
羅戟像個老婆婆似的不斷不斷地囑咐,青杳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答應。
約定了逢五逢十的日子見面,平時也要通信。
最後的最後,羅戟從懷裡摸出兩張票子來。
“楊國舅說我要考太學生得多聽一些清議,送了我兩張聽羽樓智通先生長安月旦的票,就在初十,咱們一起去吧,我不懂的還能問你。”
青杳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你不想去?”羅戟試探着問。
“我可太想去了!”青杳接過票,和羅戟約好了見面的時間。
羅戟匆匆往城裡趕,一步三回頭的,再這樣宵禁前可趕不回去了。青杳隻得硬着心腸先轉身往畫舫走。
隻見蘇九像發現了什麼秘密似的,好整以暇地倚在畫舫船頭,笑眯眯地看着青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