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淨略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這個不失真誠的笑容讓青杳初步判斷這人應該沒有惡意。
“我們老師說女學有一位學生的文章比我們太學生寫得都好,就當堂念給大家聽,要讓我們羞慚呢。”
青杳心裡聽了有一絲高興,但還是闆着臉。
“哪一位老師?怎麼把閨閣中的習作随便拿出去給外男看呢!我要向學監彙報這件事情!”
劉子淨見青杳口氣嚴厲,以為她生氣了,忙說:“别别别,我們老師沒有惡意,真的,他隻說是女學的學生寫的,沒有暴露你的姓名和身份。”
青杳語氣略略緩和,但仍不失嚴肅:“那你怎麼知道是顧青杳寫的?你怎麼知道我就是顧青杳?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會來聽長安月旦?”
一連串的問題把劉子淨給問得愣住了,他一時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
“我……我……都是我不好,我趁着收作業的時候悄悄偷看了那篇文章作者的名字,才知道你是顧青杳,你别生氣,然後是詩公主告訴我你今天要來長安月旦的,她說你每個月都來。”
劉子淨吭吭唧唧、磕磕巴巴地解釋完,倒讓青杳有些不忍苛責他了,畢竟也不是什麼大事。
不過他說是詩麗黛告訴他的,青杳在想詩麗黛一個外國人在長安無親無故的怎麼會認識太學生,然後又想到之前聽詩麗黛說皇帝要給她和太傅的孫子指婚,這才明白過來。
“哦,你是劉太傅的孫子。”
劉子淨忙不疊地點頭:“你想起來了?我叫劉白,叫我子淨就好。詩麗黛跟你提過我吧?”
怪不得這人上來就是一副坦然地誰都得認識他的樣子,青杳心想這人真自負,以為我們女孩沒有别的事,每天就在讨論男人麼。
青杳敷衍地嗯了一聲。今天休沐,本來和詩麗黛、夏怡三人約好出來玩,那倆人去逛街了,青杳說聽完長安月旦去東市找她們,用過暮食再回學校,看來詩麗黛把這個事告訴劉子淨了。既然是詩麗黛的未婚夫,青杳也就拿他當半個自己人看了,口氣緩和了許多。
“你找我,是不是有什麼話或者什麼東西要帶給詩麗黛?一會兒結束我們要一起在東市用飯,要不你直接去找她說?我保證不告訴老師,也不告訴任何人。”
劉子淨愣了一下:“詩麗黛沒跟你說嗎?”
青杳也愣了一下:“詩麗黛每天要跟我說好多話,你指什麼?”
編鐘敲響,茶歇結束,人們陸陸續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劉子淨神神秘秘地低聲說:“我來找你,是邀你一起寫文章給長安月旦投稿來的!”
這句話戳中了青杳的心弦。
自從第一次聽長安月旦以來,青杳一直心心念念要投稿來着,但是每次詩文寫了改,改了删,删了又重寫,始終沒有勇氣寄到聽羽樓來。青杳知道太學生們每期都會踴躍地給長安月旦投稿,因為隻要被點評就能夠在坊間累積才名,可自己一個女學生,别說才名了,就算被點評了,名字四散到長安城去,指不定多出多少麻煩事呢。
青杳又有點心動,又有點顧慮,于是沒答話。
晚上回到女學的寝舍,還是詩麗黛主動提起這件事。
“我覺得,青杳,你應該寫!”
詩麗黛的漢話其實已經說得相當流利,隻是偶爾受母語影響,主謂賓的次序會略有颠倒,但不影響理解,反而讓青杳覺得很可愛。
青杳跟詩麗黛當然是能夠說真心話的,于是就把自己的顧慮一五一十說了。
詩麗黛聽了,眨了眨那雙被長長的睫毛覆蓋着的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你是擔心,人怕出名豬怕壯?”
青杳笑了:“差不多吧。我也不像那些勳貴公卿家的女孩兒,有沒有才名對我沒那麼重要,萬一要是寫得不好被罵了,我爹娘也不能給我幫忙,鬧大了我控制不了的。”
詩麗黛想了想,給青杳出了個主意:“那你就不用自己的名字!”
青杳聽了眼前一亮:“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反正我也不想出名,就是寫着練筆,能被智通先生點評了固然好,沒被評上也沒損失啊!”
青杳抱着詩麗黛轉了個圈兒。
“你一定能評上,”詩麗黛是青杳的無腦擁趸,“太學老師都說你寫得好!”
這一點也堅定了青杳的信心,也許真的值得試一試。
在摯友的支持和鼓勵下,青杳決定動筆。她記得很清楚,那期沒有規定主題,隻規定了格式,是寫漢賦。
可惜青杳恰恰不擅長四六骈文和鋪陳排比,挖空心思絞盡腦汁寫了一篇又一篇,改了一遍又一遍,越寫越不滿意,越改越覺得是垃圾,最後索性自暴自棄起來,說自己壓根沒有才華,幹嘛還去湊這個雅興!懊惱地在床上翻過來滾過去,把臉埋進枕頭裡雞貓子狗叫,被詩麗黛看到直說“瘋了瘋了,癡兒癡兒”。
可是截稿日期還是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