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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銀瓶乍破水漿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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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做無情人,這樣就不會為情所苦了。”

“你若做得無情人,活着又有何意趣呢?”

“大師,那你有情嗎?”

“我當然有。”

“喲!老和尚也有花花腸子?”

“我的情是對佛祖,對世人的大情大愛,否則就不會花時間在這裡聽你唠唠叨叨這麼久了,快走,快走罷,不要耽誤老衲念經了。”

見得舍大師趕客,楊骎哈哈大笑,一番對談已使得他心中輕松不少,一骨碌從席榻上站起身來。

“你不要去找她,待她來找你。”

說完這句話,得舍大師就閉目坐禅,再也不理楊骎了。

楊骎也覺得自己近日思慮太多,未免陷入虛空,便留在歸元寺中,拒絕一切邀約,專心作那副答應了得舍大師許久的《目蓮救母》的壁畫,畫成之日恰好是七月十五的盂蘭盆節,不得不出關了,離試期隻有不到二十天時間,太學的試題必須得定下來了。

楊骎有一艘畫舫,是外祖父送給自己二十歲生辰的禮物,平素就舶在曲江池畔,楊骎暈船又不會水,經年也不曾踏上去一回的,這次反倒派上了用場。他着人将這艘畫舫收拾幹淨,又仔細檢查不使其有年久失修之虞,然後遍邀國子監祭酒、司業及各科執教的博士和助教,一并邀請來的還有六部各司的主事官員、九寺五監各理事的令、丞,載着這些人将畫舫駛至江心,流水席似的開了三天三夜的“策題會”,要求每個策題人都出三道題,且所有策題人對每一道試題都要各抒己見地進行探讨,并且拟定判卷的标準答案。

然後就讓他們吵去吧,撕去吧,隻要把策題範圍擴大,再把出題的、選題的、判卷的人都分開來,就能最大限度地規避掉洩題風險。楊骎作為學監,隻要在場監督,确保流程公正順利地推進即可。

畫舫行至曲江池的江心便停下來,周圍是茫茫的水面,也不愁試題被誰隔牆有耳地聽了去,且每個策題人所拟的策題不一定能入選最終使用的試卷,因此策題人洩題的準确率也被大大降低了。這世間絕對的公平是難有的,但楊骎坐在這個位置上,管着這一攤事,他要盡己所能地維護太學這塊有限的淨土和最大限度的公平。

策題人們争論不休,楊骎充耳不聞,隻是望着江面發呆,思緒如江風,若隐若現,此刻渺無痕迹。

過了七月半,長安城還是這樣溽熱,人在江心卻仍是心難平靜。

楊骎吩咐侍僮冰鑒裡的冰要時時續,水果冷飲不能斷,還有降暑的涼茶和藥汁備着。天熱心燥,雖然策題的這些都是讀書人,真要争執起來暈厥過去一兩個,楊骎又要頭痛了。

從窗外望去,有另一艘畫舫往江心駛過來,看畫舫繪飾應是秋娘的青樓花船,果不其然,行得近了,就聽到零零星星的絲竹樂聲和女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楊骎本想派人去打招呼說不要靠近自己這艘船,但見對方也是隔着一段距離就停下,想來人家女孩子也不願意被外人瞧見她們歌舞玩笑的閑趣時光吧。

楊骎不欲理這些道學先生們文人相輕又陰陽怪氣的吵架,隻好望着江面繼續發呆。

隔水随風送來對面畫舫上的琵琶聲。

先是一曲《漢宮秋月》,接着是一曲《十面埋伏》,均是技巧娴熟,玲珑叮咚,楊骎喜歡音樂,用扇子在手中打着節拍,沒想到在這案牍勞形中還能有此雅趣,忙吩咐侍僮去把自己前日在西市高價買來的葡萄美酒搬上來與大家痛飲解暑,還特意強調一定要用從酒泉郡帶回來的夜光杯。

再接着是一曲《涼州行》。

樂聲突然變得語噎幽凝,在暑熱中注入絲絲大漠邊疆的寒意。楊骎行軍的時候,曾在胡漢邊地聽一老漢用鐵琵琶演奏這曲《涼州行》,那老漢自述年輕時也是從軍男兒,後來被突厥人的彎刀削下一截小腿,再無法行軍打仗,于是便背着一把鐵琵琶,拄着兩拐在邊地幾郡四處流浪乞讨賣藝為生,每當遇到軍人,總願意飲濁酒幾樽,趁豪興彈兩曲,回憶自己曾經的峥嵘歲月,老漢說當年一起從軍打仗的同袍們現而今活下來的隻有十之一二,其中就包括他這個斷了腿的廢人。楊骎記得他的琵琶曲技藝多有疏漏,跳音漏音錯音不勝枚舉,與眼前這位娴熟的技藝不可同日而語,但那老漢獨有的铿锵氣勢和幽怨哀思卻通過那把鐵琵琶撥彈出來,讓在座聽曲之人湧上無盡的心酸和對家鄉的思念。楊骎記得一曲聽罷,自己給了那個老漢一錠二十兩的銀子,老漢千恩萬謝後,拄着拐背着鐵琵琶離開的背影深深地烙在楊骎的腦海裡,不忍回憶。

楊骎看了看放在身側的手杖,念及當日的他和今日的我……不想也罷。

可對面畫舫卻偏偏跟自己作對似的,一曲《涼州行》奏完還不夠,緊接着還是一曲充滿邊塞風格的曲子,且相比于《涼州行》的幽咽,這一曲顯見得要更為激昂奔放,像沖鋒時的戰鼓。

楊骎皺起了眉頭,怎麼會是這首曲子呢?為什麼會是這首曲子?到底是誰還在彈奏這首曲子?曲譜明明在戰場上已經遺失了,怎麼會在長安城外曲江池的一艘畫舫上又聽到這首曲子?

這首隻有半阙的《破陣子》。

是楊骎随軍西征前,還是不谙世情的五陵少年時代所作。

曲子中的沖鋒陷陣、萬馬嘶鳴、戰鼓隆隆、紅旗漫卷、将士歡呼的場景都來自自己豪邁浪漫的想象。

但想象隻是想象,想象支撐不起英雄夢想。

真實的戰場隻有血腥和殺戮,以及衍生出去的、各種形式的死亡。

短暫喧嚣過後的萬馬齊喑,永恒的死寂和山一樣的屍體。

半阙《破陣子》曲不休,楊骎越聽越汗顔,這彈奏之人簡直就像在對自己無知的少年時代進行無情地隔水鞭屍。

别彈了别彈了别彈了,楊骎的傷腿又疼起來了。

曲不停,楊骎的回憶也無法停止。

自己騎在馬上向着揮舞着彎刀的突厥騎兵沖過去的時候,已經殺紅了眼,殺戮已經成為了一種慣性,楊骎無暇思考對面向自己沖過來的也是母親的兒子,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親。

隻有刀從右邊肩膀上砍進去,再從左邊肋巴處旋出來,然後揮着卷了邊的刃再揮向下一個肩膀。

金戈鐵馬,聽上去多麼壯闊。

明槍易擋。楊骎在沖鋒時有如戰神護體,不曾傷及毫發,很快就洗刷掉了人們對他長安纨绔的偏見,大家都在說英國公的孫子、博陵侯的外孫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好漢,一個地地道道的勇士,軍銜一級一級升上去,全是靠自己一刀一槍拼出來的,楊骎感到無比的自豪和成就感,他從父系和母系那裡繼承到的血統和勇氣,證明自己可以不靠家世靠自己,堂堂正正活在這世上。這對楊骎而言,很重要。他不再是誰的孫子,誰的兒子,誰的弟弟,誰的小舅子,他是楊骎,他是他自己。

暗箭難防。瓜州那一戰明明已經鳴金收兵,大唐大勝而返,可偏偏就在這時候身後一枝冷箭射穿了騎在馬上的楊骎的右腿,膝蓋骨碎了大半,毫無防備地從馬上跌落。

躺在屍體堆裡,望着綴滿星星的夜空,楊骎活着,卻活得糊裡糊塗;楊骎想死,卻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楊骎至今不知道那一冷箭是為何而射的,既然射了冷箭何不往心□□,卻偏偏要射膝蓋。

偏偏要讓自己活着,成為一個廢人。

深埋在心中多年的憤怒和不甘此刻伴随着這半阙《破陣子》幾乎噴湧而出,楊骎不由自主捏緊了手中盛着葡萄美酒的夜光杯,幾乎要捏碎它。

“啪”的一聲!

碎的不是捏在楊骎虎口的夜光杯,而是擺在案上,醒着葡萄酒的波斯水晶酒樽。

原本還在争執的策題人們不約而同地靜了下來,畫舫中鴉雀無聲。

對面畫舫隔水送來的琵琶聲,曲終收撥當心畫地铿然收尾。

隻有葡萄酒液從乍破的水晶樽中噴出,滴滴答答地從案上流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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