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十餘日便是九月初九重陽節,是母親齊國夫人的六十大壽,姐姐楊皇後要在熏風殿為母親辦壽宴,楊骎為了盡自己那份孝心,便自告奮勇說宴席的螃蟹和殿中裝點的菊花全部由自己包辦。
本來想着八月忙完太學的入學試,再接着忙母親的壽宴,事情便能錯開,不至于堆在一塊手忙腳亂。那誰承想太學出了舞弊,于是延後一月重考,日期正好定在重陽節的次日,九月初十。
這可真是蠟燭兩頭燃,過完中秋,楊骎就忙得腳不沾地起來,好不容易太學那邊重試的事情安頓得差不多,再不能出上回筆墨上有纰漏的問題了,這才騰出手來,把南邊走運河運來的螃蟹裝一簍回府先驗驗貨,再研究幾道新菜式給母親祝壽添喜。
除了背後一簍螃蟹,楊骎左手拎着兩壇同樣從南邊越州運來的花雕黃酒,佐蟹最是驅寒;臨到家才想起來竈房裡的醋隻剩個瓶底了,于是又扭頭去鋪子裡買醋,買的時候又想試試陳醋、米醋、黑醋佐蟹有些什麼不同,于是跟店家各買了一瓶,買好後就這麼身後一個背簍,左手兩壇黃酒,右手三瓶醋,叮鈴咣當地慢悠悠往家走。
冷不丁地被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婦女給抓住了袖子,問他是不是楊骎、楊子騰大人。
楊骎也沒多想,不設防備地說:“是我啊。”
話音剛落,呼啦一下圍上來七八個打扮類似的半老徐娘,叽叽喳喳抓住了楊骎不讓走,楊骎正納悶這長安城什麼時候攔路搶劫變成了這種花花綠綠的套路,卻沒想到這些大姐大嫂大娘居然都是媒婆,纏着要給楊骎做媒,手中揮舞着委托她們牽線的娘子的小像伸到楊骎的眼前,楊骎真是給吓得不輕。回想饒是自己十七八歲風華正茂的年紀,議親時候都沒有這樣的盛景,事出反常必有妖,逼得他不得不使出了沾衣十八跌的身法甩開這一票媒婆,将那蟹簍子黃酒壇子醋瓶子牢牢捂在懷裡一路飛奔回府。
一步邁進家裡,楊骎忙忙吩咐管家河叔:“關門關門,快關門!!!”
河叔是楊骎乳娘吳氏的丈夫,也是從小看着楊骎長大的,見家中公子像是被狗攆了似的,也不問緣由,立刻關上府中的木門,插上門栓,楊骎方才靠着門想松一口氣,沒想到才松了半口,拍門聲就噼裡啪啦地響起來——
“楊公子!我是替禮部王大人家的三娘子提親來的!”
“楊大人!威遠侯家的表妹是長安城遠近聞名才女,欲與大人結百年好合!”
“國舅爺,中州刺史的小姨子今年正是二八年華,八字最是旺夫,與您是再合适不過了!”
楊骎的奶兄弟楊長壽走來接過了楊骎抱在懷裡的東西,莫名其妙地問了句:“公子,自從咱們搬回長安後向來門庭冷落的,您什麼時候成了這些長安勳貴世家眼裡擇婿的香饽饽了?”
楊骎“啧”了一聲,既想反駁,又不知該咋反駁。
長壽郎小時候跟在自己屁股後頭“二哥二哥”地叫,被人欺負了都是楊骎出頭幫他打架。他比楊骎小五歲,今年二十有六,已經是兒女雙全的大人了,每次看到他一家六口其樂融融的樣子,楊骎心裡多少有點酸溜溜的。
憑什麼自己是鳏寡孤獨呢!
“長壽郎,有我的信沒有?”
“都給您放書房案上了!”
楊骎也顧不得外面媒婆們把門敲得如打雷,腳步輕快地往書房走,長安入秋後幹燥,自己腿疼減輕了許多,好的時候手杖都可以不用拄,但是陰天雨雪時還是不行,想來入冬也是難熬。
書案上收到的信厚厚一疊幾十封,楊骎也不急着拆,先從信封一封一封看過來,沒有自己想看的那一封。
他不甘心,又看了一遍。
沒有姚無咎的回信,也沒有她的筆迹的回信。
楊骎把那堆信扔回書案上,懊喪地癱在窗邊的躺椅上,悶悶不樂。
委托蘇婵寫信邀請她到自己府上來繼續做西席先生已經十天了,别說就在長安城内,哪怕是在東都,也該有回信了。
她是沒看到?還是不想回?或者信送半道上丢了?!
楊骎不得而知。
隻是每天盼着收到回信,然後每天失落。
長壽郎走進來,見楊骎這副樣子,就知道一準兒沒有好消息,他把楊骎扔回書案上的信都分門别類整理好,然後說:“公子,這些信也都是各個府上邀請您去賞花、聽戲、赴宴的請帖,恐怕,多半也是要給您保媒拉纖的。”
楊骎不耐煩:“不去不去一個都不去!這些人還不是看我管了太學這一攤子事,想借着聯姻之名攀關系來圖點什麼好處的,呵,現在倒不嫌我是和離過三回的‘棄夫’,也不嫌我克妻的名聲,連我不能人道的傳聞都不攻自破了!哎呀,權力可真是個好東西啊,都能化腐朽為神奇了!”
長壽郎見楊骎的話語裡諷刺中帶着幾分挖苦,挖苦中還有些許自嘲,自嘲中又透出一些賭氣,明智地選擇閉嘴了。
“哎,公子,這有一封,是慎勤伯家的。”
“什麼伯家我也不去。”
“他們家大姑娘不是皇後娘娘給您牽過線?但是約好了見面那天人沒去,後來皇後娘娘打聽說是他們家大姑娘生病了才沒能赴約那個?”
楊骎沒好氣地說了句:“哼!怎麼,長安城的貴女們現在對我的惡意已經到了隻要一提我的名字,就會被遠程克病的程度了嗎?”
“我哪是那個意思,”長壽郎把信放下,“我聽說梁家那個大姑娘确實身體不好,好像宮裡的太醫也請去府裡看了,前幾天還請了長安最有名的女醫張娘子去看,恐怕不是借口,是真的病了。”
慎勤伯、梁家、大娘子、爽約……把這幾個詞連在一塊,楊骎陡然想起來什麼,倏地從躺椅上坐直身子,一把把那封梁家的信從長壽郎手裡抽出來,拆開看。
梁家大姑娘瑤娘邀自己見面,以為上次爽約賠禮道歉的名義。
當初為了見梁家這個瑤娘,楊骎見到了另外一個姚娘;
如今楊骎一直在等那個姚娘回信,可等來的卻是這個瑤娘的信。
陰差陽錯的,攪得楊骎心緒煩悶。
楊骎突然起了小孩的淘氣,心想上次你放我一回鴿子,這次我也鴿你一回才算扯平。
想了想又似不妥,人家已經說要道歉了,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總得給人改正的機會不是?再說,真要不去,姐姐那邊也不好交代。
于是提筆唰唰回信,約這位瑤娘,還是在聚香樓一見。
回信一氣呵成寫好,晾幹墨迹,楊骎滿意地封入信封交給長壽郎,囑咐道:“替我在聚香樓定個雅間!”
“好嘞,”長壽郎笑眯眯地把信收在袖中,“我今天就寄出去。”
楊骎突然想起另一樁事:“對了,咱們辦刻坊的事怎麼樣了?”
長壽郎挺起胸膛,自信滿滿地答:“都準備得差不多了!隻等公子一聲令下就可付梓刊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