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瑤上吊尋短見的那個晚上,青杳正好起夜,聽到了她房間裡傳來把凳子蹬倒在地的聲音。
青杳還是用那把西市買來的精鋼匕首割斷了梁瑤用來自挂的繩子,梁瑤拽着青杳從房梁上一起落地,摔得青杳屁股生疼。
青杳恨鐵不成鋼地數落梁瑤:“你這個人平時看着人高馬大,說話又兇巴巴的,怎麼一點事也扛不住!”
“我活不了了,”梁瑤哭啞了嗓子,“他們這樣對我,就是不叫我活。”
青杳站起身子,怕了拍屁股上的土:“要我說,他們越不叫你活,你才越要好好活着,每天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氣死他們才好呢!你看着一副聰明像,卻原來是個傻大個!”
梁瑤的聲音像來自遙遠的冥府:“針沒有紮在你身上你不知道,我甯肯死,也不願再受這樣的侮辱和折磨了。”
這句話才算說到了點子上,青杳把梁瑤拉起來安頓到床上,又給她蓋好被子,才半真半假地勸她:“你這樣靜悄悄地死了,還不是給人家讓道騰地方,你就應該把繩子挂到你父親房間裡的房梁上去,最好拉上他當墊背的才好呢!”
梁瑤用看瘋子的目光看着青杳。
青杳沖着她眨了眨眼睛。
第二日天不亮,梁瑤便按照青杳的點撥,把那根繩子挂到了慎勤伯和李夫人内室的房梁上。當然,青杳反複解釋、說明、示範和強調要打個死結,目的不在尋短見,而在“趁熱發瘋”。果然梁瑤兩腳一離地,在房梁上蕩悠悠地擺了兩下,就已經把剛起床慎勤伯夫婦吓得三魂飛了兩魄,蹲守在附近的青杳在夫婦兩個的雞貓子狗叫聲中随後趕來,割斷繩子把梁瑤給救了下來。
梁瑤本想向着慎勤伯賣賣慘,把身上被那些婆子拿鋼針紮出來的血窟窿眼給他看看,好叫他休了李夫人。
青杳對此倒不是很樂觀,若休早就休了,之所以沒休,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賣慘還是要賣的,雖然慎勤伯不一定信或者不願意相信是李夫人指使人虐待自己的長女。
女人對男人,女兒對父親,有時候會抱有一些一廂情願的指望,隻可惜期待往往不能夠都得到回應。
果不其然,慎勤伯看到女兒身上那尚未愈合的血窟窿眼兒凝成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紫,雖然眼中有所不忍,但終究沒有對枕邊人李夫人發難,隻是發落了李夫人身邊的田媽媽。
青杳已經提前給梁瑤做過心理準備,盡管難掩失落,但兩人互換了一個眼神,依着商量好的計劃,該由青杳出面了。
“伯爺、夫人,瑤娘是皇後娘娘看中想要許給國舅大人的娘子,原本就病弱未愈,再添上這樣的傷,若是風聲傳到宮裡去,皇後娘娘改了主意就得不償失了。當務之急是請大夫來給娘子調養身體才是。”
梁瑤原本不同意用這個理由,但是青杳告訴她這叫“借勢”。
“娘子你現在唯一能夠拿出來挾制你後母李夫人的,便是您亡母與皇後娘娘這一縷遠親的關系,咱們手裡沒有别的牌,有一張就得打一張才是啊。”
梁瑤想通确實是這個道理,點了頭。
這段日子以來,青杳意識到一個很深刻的道理,那就是自助者天助之。
就在青杳提出要請大夫來為梁瑤醫治傷口時,宮裡下來了請帖,原來九月初九的重陽佳節,皇後要在熏風殿設宴,遍邀長安城中的名門貴女赴宴,梁瑤也赫然在列。
慎勤伯的腦子還沒轉過彎兒來的時候,李夫人已經迅速換上一副笑面孔,恍若之前的事情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立刻吩咐下人為梁瑤赴宴做準備,無論是衣衫頭面,還是胭脂水粉,隻要梁瑤開口,都從公賬上支銀子。
她的原話是:“一定要讓我家瑤娘風風光光地赴宴,豔壓群芳!”
但青杳聽出她的言下之意是,一定要讓瑤娘豔壓群芳,拿下楊國舅,和皇後結結實實地攀上親家。
這個所謂的重陽佳節的賞菊宴,名義上是為了給皇後的母親齊國夫人辦的壽宴,其實是給楊國舅辦的相親大會罷了,皇後遍邀長安城的名門貴女,也不過是一場集中的相看。梁瑤隻是衆多貴女當中的一個,而李夫人對這樁親事志在必得——于是壓力給到了青杳這邊。
果然,接下來,李夫人就滿面笑容、恩威并施地給青杳下任務——無論如何,一定要讓梁瑤在衆多貴女中脫穎而出!
梁瑤聽了李夫人的話,忙給青杳使眼色,青杳仿佛聽到她在心中向着自己高呼:“不要答應!不要答應!不要答應!”
青杳不但答應了,而且答應得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你為什麼要答應?”梁瑤急得在房中走來走去,“你答應得倒輕巧,你知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想去,不想嫁人,不想見那個楊國舅,不想被人指指點點、品頭論足的!”
“你不要着急,你先坐下,聽我跟你慢慢說。”
“我怎麼能不着急!我怎麼還能坐得下來,這件事搞不好就是犯上,我甯肯天天被鋼針紮!”
青杳挑了挑眉毛:“你确定?”
梁瑤也自覺失言,悶悶地挨着青杳坐下來了。
青杳給她斟上一杯祛火靜心的蓮心決明子茶,梁瑤呷了一口,苦得五官皺在一起。
“我答應,不是為了讓你去嫁給楊國舅,我是為了讓你脫離眼前的處境。”
梁瑤不解地看着青杳。
青杳深吸一口氣:“我雖不知前因,可是伯爺夫婦不讓你出門、也不讓你見人、你身邊也沒個得力的傭人親信、肯定其中有什麼緣故吧?你不想擺脫這種生活?永遠這樣過下去嗎?”
梁瑤突然被戳痛了心事。
梁瑤邀青杳到床上來,兩人蓋着一籠棉被,各自抱着膝,相對而坐。
“我叫瑤娘,你叫杳娘,你又救了我,所以我們應是很有緣分的,”梁瑤輕聲開口,與她平時桀骜不馴的樣子大為不同,“你有沒有覺得人生好像就是走錯了一步,就再也回不到正軌上了?”
青杳想到了那首改變自己命運的詩。
梁瑤沒有等青杳的回答,更像是找到了一個傾訴的切口:“我幼時便與父親故交之子定了娃娃親,從小金尊玉貴的長大,雖然母親早逝,但是作為伯府的嫡長女,我原也沒什麼煩惱,隻要按部就班地嫁人生子,就能過一輩子富貴榮華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