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骎覺得她這麼說,仿佛是話裡有話。于是自己打開了那個盒子。
盒子裡是一對湖筆,青杳看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喜歡就忍不住上手去摸,摸了還不夠過瘾,還要拿出來看。
上好的狼毫筆,毫毛表面有光澤,鋒穎尖銳,毫毛順滑細長。一支是黑牛角的筆杆,一支是花牛角的筆杆,涼潤光滑;玳瑁的筆端,觸手生溫,握得再久也不硌手指。
青杳寫了這麼多年的字,哪用過這樣的好東西。
真的被自己說着了,愛不釋手,舍不得放回去了。
人一旦見過好東西、過過好日子,就很難再回頭了,由奢入儉難呐,更難的是心境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楊骎見她看到筆後眼睛亮亮的,把玩了一會兒目光又黯淡下去,問道:“喜歡嗎?”
喜歡啊,當然喜歡,但是青杳沒答話,心裡突然有點難過。
這麼好的筆,是不屬于自己的。
但就是舍不得撒手。
“我看你兩隻手都能寫字兒,着急的時候還能一心二用,雙手雙開,那天在務本坊的書畫鋪子裡逛,看到這個就覺得适合你。”
青杳把筆放回盒子裡:“太貴重了,我平時寫字用不着這麼稀罕的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毛筆而已,什麼稀罕不稀罕的,拿來寫字是它的使命,寫得可是長安月旦的講評,不算虧待它吧。”
聽楊骎這麼說,青杳略略有些動搖了,于是又把筆拿起來。
“那……那我就收下了,隻在月旦上用。”
“送你的,你想什麼時候用就什麼時候用。”
青杳搖搖頭:“不行,哪能公器私用呢,這樣的筆配長安月旦,确實是配得上的。”
見她淺淺地笑了,楊骎心中一陣輕松:“你不上手試試?”
她滿懷期待地問:“我能自己開筆嗎?”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她蹦起來從書案上端起一個大筆洗,去門外舀了水進來,非常正式地、像是在履行某種儀式一樣,先是把筆頭捏軟,然後把筆杆放在手心中搓搓,将那筆頭上附着的散毛散盡,這才把筆頭浸入水中仔細地洗了又洗,撈出來捏幹水後放置在筆擱上晾了一會兒,才蘸墨在紙上開始寫字。
楊骎就這麼坐在她對面看着,像看一個小孩子在試自己的新玩具,那種單純而極緻的快樂,和吃到清炖鹿肉那天一樣輕松愉悅的表情,又在她臉上看到了。
為了這樣的笑容,讓楊骎幹什麼都行。
青杳開了筆,試寫了好些字,最後又把筆洗得幹幹淨淨晾在筆架山上,這才滿意地準備收工。
“你明天有事兒嗎?”楊骎問。
青杳想了想:“明天是十月初一,瑤娘說要去給她母親送寒衣,我想陪着她一起去。”
“我跟她打個招呼,讓她找别人吧,你跟我走。”
青杳語氣立刻帶上三分防備:“幹嘛去?”
楊骎看了看她,指了指裝着契約的盒子:“去看看你姐姐,把契約書燒給她。”
“哎?”青杳愣住了。
青杳真的沒料到楊骎會整出這麼個幺蛾子。
“不……不用了吧……”青杳下意識地就給拒了。
看見楊骎皺着眉頭,面色不善的樣子,青杳又立刻改口:“我的意思是說……交給我就好,我燒給姐姐就行,不麻煩先生親自跑一趟了。”
“不妨事,”楊骎提到“青杳”語氣都柔軟起來,“我想去看看她。”
青杳在心裡崩潰大吼,看什麼看,上哪裡看,人就坐在你跟前呢!
青杳還在掙紮着拒絕:“呃……可是什麼都沒準備……”
“不用,我什麼都準備好了,香燭、黃紙,衣服鞋帽都有。”
楊骎那充滿溫情的語氣讓青杳背後冷汗叢生。
“明早卯時,梁府門口,我去接你。”
青杳覺得自己快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