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骎記得自己換了條聲線,詳細向她傳授了祖父編給自己的那套馬王爺的馴馬秘笈。
傳授完還讓小孩兒沖着北面磕了三個頭,并且向馬王爺發誓考完試前不告訴别人。
小孩兒一一照做了。
原來是她呀!
怪不得騎術老師給她的評語是“身量未足人嬌小,千靈百巧僞高藝。”
原來這個“僞高藝”還是自己親傳的。
不過這“僞高藝”也就對那匹棗紅馬有用,要是換匹馬可就不靈了,當她發現這件事的時候,也就知道當年在屋頂上自稱“馬王爺”的人是在騙人了吧。
楊骎笑了,也不知當年自己是結了善緣還是造了孽。
要是給顧青杳知道當年教她騎馬的是自己,也不知會作何反應。
顧青杳啊顧青杳,我既幫你畫過畫,還教你騎過馬,可你就是不念我一點好。
楊骎陷在回憶裡,梁瑤還在抱不平。
“舅舅,你說這女學半夜三更的怎麼還有男子呢?她那個時候才多大?萬一遇到的是壞人怎麼辦?她這人就是看着聰明,其實是個笨肚腸,怎麼能不讓人擔心呢!”
楊骎的腳步變得輕快,人仿佛都年輕了幾歲。
“瑤娘啊,你别光擔心别人,你也操心操心你自己。”
梁瑤沒反應過來:“我?我怎麼了?”
“你也是屬馬的吧,今年可也十九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得上心呐!”
梁瑤沒料到楊骎會突然提起這個,有些窘迫地低下了頭。
“别不好意思,舅舅跟你說的都是真心話,你啊就去讀女學,自己留着點心眼,遇到喜歡的少年郎就告訴舅舅,舅舅給你牽線!自己選準的人,可不比别人随便塞給你的要好?”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是梁瑤還是有些羞赧。
“女……女學裡不讓……不讓……”
楊骎不以為意地一揮袖子:“什麼讓不讓的,你隻管挑自己喜歡的,看上誰直說,我給你做主,舅舅我可是上京城第一月老,保媒拉纖沒有不成的。”
梁瑤撇撇嘴:“那你怎麼不給自己牽牽線?”
楊骎沒料到被反戈一擊,搞得自己自相矛盾了,正要瞪起眼睛吓唬她一下,餘光卻瞥見遠處走來兩個人。
不是顧青杳是誰?!
她身後牽着馬,獵犬跑在她身前不遠處,和她并肩而行的是太學生王适,也牽着馬,兩人隻隔着一步的距離,有說有笑的,很是和諧。
跟我就得隔五步,跟劉子淨隔三步,跟王适就隔一步,這時候怎麼不說寡婦失業要承受非議的鬼話了!
楊骎對顧青杳的區别對待感到非常生氣。
“原來是他。”梁瑤小小聲說了一句。
聽青杳說她的情郎考入了太學,梁瑤還陪她一起去看過放榜,這人還邀請過自己一起去參加燒尾宴,晚上還把梁玎和青杳送回家才走。再往前推,青杳還托梁瑤給他送過一回長安月旦的筆記,這人家裡是開米粉攤的,請梁瑤吃了一碗米粉表達感謝,梁瑤當時還嫌棄人家的酸筍臭。
可是人家從來都是和和氣氣的,還說想吃米粉了可以随時去。
看着王适和青杳走在一起很是登對的樣子,梁瑤心中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空落落的情緒,可又說不上來是為什麼。
青杳和王适已經走近了,王适隔着老遠就擡起手向楊骎施禮。
青杳也分别向楊骎和梁瑤行禮打招呼。
楊骎避嫌似的往邊上站了站,跟她保持着五步的距離。
王适敏銳地捕捉到了楊骎這樣一個反常的舉動,他看了看青杳,青杳面色如常。
楊骎覺得就自己站得老遠有點格格不入,把梁瑤拉過來拉到自己身邊:“男女有别,别靠太近。隔五步的距離正好。”
楊骎把“五步”兩字發了重音。
青杳知道他在對着自己陰陽怪氣。
梁瑤以為舅舅把自己拉過去是别妨礙人家。
一時,四人各有心事,此時無聲勝有聲。
楊骎問王适:“你倆挺熟啊?”
梁瑤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一眼楊骎,腹诽道舅舅你是瞎嗎?我都能看出來的事你看不出來?你是在裝傻嗎?
王适神情自若:“回大人的話,無咎君與我也算是患難之交了。”
青杳看了一眼王适,幾乎立刻就明白了他這麼說的用意。
因為如果按照常理,王适可以說和青杳是在斷離文書上認識的,也可以說是在長安月旦上認識的,更直接的是說通過羅戟認識的。
但王适隻是用了“患難之交”四個字,既符合實情,又能解讀出許多空間。
如果青杳想要避開楊骎對自己的關注,可以利用王适這句話往兩個人“挺熟”的方向上引,讓楊骎知難而退;
如果青杳想激起楊骎的嫉妒之心,可以利用王适這句話往暧昧的方向上引,催發楊骎為青杳主動效勞的鬥志;
如果青杳順着這句話解釋一下兩人患過什麼難,如何結交,那麼也是一樁美談。
所以,王适是用一句話把決定權留給了青杳。
正如王适所說,他和青杳是有很相似的地方的,青杳也無比認同。
王适踐行了他剛才所說的,“若有一天你能利用到我王适,請盡情利用,我王某人會覺得面上有光的!”
女學這件事,即便楊骎拒絕了,但隻要他對青杳還有那麼一絲關注,青杳就完全可以利用起來替自己謀劃一下。
青杳不是沒想過,這條路也不是走不通。
但是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青杳選擇以後除了長安月旦以外的事,都不跟楊骎産生旁的聯系。
一方面,青杳要保護和羅戟之間的感情。試想如果是羅戟認識了一個什麼郡主、縣主的,人家又能幫上羅戟,就算什麼也沒發生,青杳心裡也不會好過;所以推己及人,自己就更加不能逾矩。
另一方面,青杳真的吃夠世家子弟的苦了。當初隻是請劉子淨出手幫了幫忙,在斷離和就職上走了個捷徑,後頭惹出多少亂子來,自己現在還沒把這個爛攤子收拾幹淨呢。
再不敢來第二回了,夏怡已經能給青杳帶來無限麻煩,若是再因為楊骎招惹了萬年縣主,顧青杳隻怕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青杳由此給自己劃清了底線。
因此,面對王适“患難之交”之語,青杳隻是笑笑,什麼也沒說。
既沒有解釋,也沒有往任何引人遐想的方向上引。
王适對青杳的用意心下了然,于是抱拳告辭,說自己已經把青杳平安送達,要趕回太學那邊歸隊了,與三人一一作别後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楊骎對王适在燒尾宴那天夜裡表現出的周到和缜密印象深刻。
羅戟、劉子淨、王适這三個名字在楊骎腦子裡打轉。
楊骎發現顧青杳比自己想象中的可厲害多了,跟羅戟是“親戚”,跟劉子淨是“故交”,跟王适又是“患難之交”,這三個男的一個個都在意她得很!
楊骎不由得反思顧青杳對自己那一樁樁一件件的是不是某種套路,包括這個什麼“五步的距離”是不是某種以退為進的策略,自己還傻呵呵地咬着她的鈎被賣了都不知道。
顧青杳啊顧青杳,你本事可以啊,桃花挺旺啊!
楊骎一甩袖子,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