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杳現在考上了女學師,楊骎是她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按理說,得好好拍他的馬屁、巴結他的。
但青杳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把他八輩子都得罪完了,日後在學宮行走,還不得被他穿小鞋啊?
一時覺得前路不通,又無退路,當街深深地歎出聲來。
“你‘唉’這一聲是什麼意思?”
楊骎見慣了顧青杳對他伶牙俐齒、張牙舞爪的樣子,這不戰先歎的作派讓他摸不着頭腦了。
多思無益,走一步看一步吧,青杳回過神來看了一眼楊骎,然後繼續走自己的道。
“我隻是不确定您是用什麼身份跟我說話呢?也不确定現在這個場合我能不能、該不該認識您,所以沒有冒然相認。”說完又瞟了一眼楊骎,“您怪我不跟您打招呼,那我是管您叫大人好呢?還是叫先生好呢?恕我真是糊塗了,隻能裝作不認識。”
楊骎被青杳這一串問題堵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忙跟着她的腳步追上去:“你今天不是假冒真如海嗎?沒想到遇着真前夫了吧,我看你是心虛才故意裝不認識我!”
“哦,”青杳很是敷衍地附和道,“您倒是提醒了我,既然是前夫,自然要光明正大的無視了。請您别跟着我,我不想跟前夫有任何瓜葛。”
“哎,”楊骎往前邁了一步攔在了青杳身前,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真如海讓你找碧秋雲幹什麼去了?”
沒有表情的楊骎有那麼點居高臨下、盛氣淩人的驕矜氣勢,此刻他站在青杳面前,人高馬大的投下一小片陰影,讓青杳往後本能地往後退了半步。
青杳眨了眨眼睛,什麼都沒說,這是她跟萬年縣主之間的事,她當然什麼都不會說的,她顧青杳可是重信承諾堪比季布的人,别說眼前站的是萬年縣主的前夫,就是站着萬年縣主的親爹青杳也不會說一個偏旁部首!
楊骎也沒逼問,隻是給青杳使了個眼色:“我告訴你,你可别瞎想啊。”
青杳無可無不可地說:“我什麼都沒想。”
說完她往左做了個假動作,趁着楊骎去攔的時候,靈巧地躬了身子從他的右胳膊底下滑走了,并且加快腳步想盡快逃離這個人。
架不住楊骎步大腿長,青杳倒騰着兩條腿旋出十幾步去,他三五步就攆上來了,倒是沒有動手動腳,隻是走在青杳的身邊,一個勁兒地念叨:“你認識我這麼久了,難道還不知道我是個正派人?”
青杳心想楊骎正派不正派跟自己有什麼關系,但是青杳又實在忍不住看着人睜眼說瞎話的樣子。
“先生,您自己的名聲您心裡有數,又何須我多說什麼呢。”
楊骎不樂意了:“你什麼意思?說我不是正經人?我是來談事的!”
青杳很敷衍地表示:“我沒這麼說。”
但她心裡想的是,正經人誰來平康坊談事。
楊骎仿佛猜透了青杳心中所想,微微笑着沖她眨眼睛:“你不懂,有的正經事就得到平康坊這種地方來談。”
青杳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什麼正經事不能在官署談?都隻不過是男人給自己找的喝花酒的借口罷了。”
說完跟楊骎隔開了距離,很有割席的意思。
“那你也來平康坊,你也不是正經人麼!”
“請您别再跟着我了。”青杳轉過身子鄭重其事對楊骎發号施令。
楊骎神氣活現地看看顧青杳:“誰跟着你了?長安的路是你家的,不興我走麼?”
青杳沒理他,看見前面有個賣烤地瓜的老伯,甜甜的味道鑽進鼻孔裡,她歡快地小跑兩步,奔着烤地瓜去了。
楊骎很不甘心,非要為自己辯個是非公道出來,追上去壓低聲音跟青杳說:“我跟碧秋雲沒什麼,我倆不可能有什麼!”
青杳把目光從烤地瓜挪到楊骎的臉上短暫地停留了一下,眨了眨眼,倏爾想到他不能人道的傳聞,難不成那種毛病是要在秦樓楚館這種環境裡找找感覺、振振雄風?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飄向了他小腹的地方,當然這會子是什麼也看不出來,但是心下竟然對他生出了幾分理解,有了理解自然也就有了三分寬容。
但楊骎對這寬容絲毫不知情,伸出食指戳了一下青杳的腦門:“你看什麼呢!我跟你說我真沒有——”
青杳覺得逼人家承認這身體缺陷也怪缺德的,趕緊脫口而出截斷了楊骎的話:“先生的私生活不是我能夠置喙的。”
楊骎說了一半的話又被她給堵回去了,而他一時半會兒還沒想好怎麼接。
青杳對他要說什麼毫無興趣,跟賣烤地瓜的大伯商量給她挑個又大又甜的。
楊骎拉了拉青杳的白狐裘:“今天的事你能忘了嗎?”
青杳滿懷心思已經都在烤地瓜上,漫不經心地問:“先生指什麼事?”
楊骎扶額,不知該怎麼解釋。
青杳付了烤地瓜的錢,老伯還送了她一把糖炒栗子,青杳笑眯眯地道謝接過,然後把栗子裝進自己那個綠絲絨繡白兔的荷包裡,歡歡喜喜地貼在胸口,熱乎乎的,更沒心思聽楊骎廢話了,她決定快刀斬亂麻把這對話紮口。
“先生,”烤地瓜燙得很,青杳左手倒右手,一邊吹一邊說,“我的記性還可以,哪怕我說我能忘,那就是騙人了……先生不想讓人知道,我不往外說就是。”
楊骎垂了手,感覺自己剛才跟她解釋那一通全都白費唾沫了,她不是沒聽進去,而是壓根兒沒聽,看着她一對眼珠子此刻就盯着手裡那個烤地瓜,讓楊骎覺得自己在她眼裡受了輕視,合着自己的分量還不如個烤地瓜!
心念一起,眼動手動,楊骎一把把烤地瓜從顧青杳手裡給奪過來了,當即燙得差點摔掉地,倒了幾手後隔着手帕握住了,然後把地瓜藏在身後逼着顧青杳看自己。
“你說去呗,我怕什麼,你随便說!愛跟誰說跟誰說!”
青杳來氣了,沖他伸出手:“你把烤地瓜還我!”
小時候羅戟淘氣,喜歡到别人家院子裡偷地瓜,偷了就給青杳,兩個人就手拉着手找個僻靜的地方把地瓜烤熟,一人一半分着吃。這是青杳在羅家守寡将近八年為數不多的快樂記憶,所有的快樂,樁樁件件都和羅戟有關。
剛才青杳托老伯給自己挑個大個的地瓜,心裡想的是要分羅戟一半,可是付了錢才想起來羅戟前兩天就啟程回老家了,心下淺淺一陣怅惘。
“嗯!還挺甜!”
青杳還在回憶往事,楊骎已經不請自來地把烤地瓜一掰兩半,自己率先吃起來了,另一半用手帕墊着遞給青杳:“好久沒吃了,今天就饞這一口。你也是的,怎麼也不知道給我讓讓?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吃獨食長針眼知不知道?見面分一半兒!”
青杳被這人的厚臉皮再一次震驚了,一把奪過烤地瓜:“你又沒說想吃!”
“誰說我不想吃?我早上路過那兒就特想吃!”
“你想吃你怎麼自己不買?”
“我這是給你一個孝敬我、巴結我的機會!”
青杳被他這種無理取鬧又自來熟的行為搞得很煩,走上前去踢他的小腿,被楊骎靈巧地跳起來躲過去了。
楊骎笑了,青杳對他耍小性子總好過不理他,這麼一想他心裡美滋滋的。
“嗯,真香!”
楊骎又開心又得意,美滋滋地往前走:“别那麼小氣,回頭我請你吃好吃的。”
青杳心想随你便吧,看着楊骎的背影扭頭就往相反方向跑了。
當楊骎發現青杳已經沒有跟在自己身後的時候,青杳早就在人頭攢動的街市上跑遠了,楊骎看見她身上白狐裘大氅随着她的腳步波浪一樣抖動着,白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