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杳披上玄狐皮大氅快步走出院門,楊骎随後跟上,說了聲:“無咎上車,我送你過去!”
楊骎今日自己駕了一乘輕便的馬車,青杳也顧不上别的了,扶着楊骎一躍而上坐在了車廂外的前室,楊骎揚鞭催馬前行。
“你不要憂心,既然你父親能讓鄰人傳話來給你,說明事情沒那麼嚴重。”
聽了楊骎的話,青杳微微點了點頭,但心内仍有不安,擔心是父親外出做工的時候摔傷了,不然怎麼要自己‘帶上錢趕緊去救命呢’?
幸好通濟坊就在城郊,馬車出了城門一路疾馳,不過一刻鐘就趕到了青杳的父親顧祥家裡。青杳到的時候,顧祥家的院子正被一群抄着各種工具和農具的大漢堵着門,顧祥被這群大漢圍在中間,手中持一隻長柄笤帚苦苦支撐,不讓這群烏合之衆闖入家中,青杳看到父親似乎身體無恙,隻是年近半百的人居然遭此圍攻,心中大為不忍,楊骎的車還沒停穩,她就已經跳了下去。
“顧——”
楊骎想要叫住她已經來不及,又見一堆老少爺們堵門,心下擔憂她一個弱女子就這麼硬闖過去吃虧,迅速吆喝住馬跟着跳下了車。他原本欲大展身手一番,幫顧青杳解決這個麻煩,好好在她和她的家人面前展現一下自己的男子氣概、留個好印象,好為未來二人有所發展做好鋪墊,正想着,隻聽顧青杳大吼一聲——
“你們是哪來的,都把東西給我放下!讓開一條道!”
楊骎怎麼也沒想到,平時看着手無縛雞之力一樣的顧青杳,竟有這般獅子吼的功力,這實在很難不讓他刮目相看,和楊骎一起被鎮住的還有那幫堵門的烏合之衆,竟然真的為她讓出一條道來。
顧祥見長女氣勢洶洶而來,頓覺有了盟友,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了底氣,激動地喊了一聲:“杳娘!”
青杳上前扶住了顧祥的手臂,楊骎決定待到她有需要的時候再出手,因此像個沉默地護衛一樣雙手揣于袖中站在她兩步開外的地方,但因為他這人闆起面孔頗有一副肅殺之氣,因此那些人也遇強則弱收斂了些,不敢像剛才那樣猖狂了。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能不能派個人出來說清楚,七嘴八舌的,我聽誰的去?”
青杳其實很害怕,聲音也有點抖,但是現下的情況容不得她退縮,隻能硬着頭皮頂上,難不成還真叫這些人為難她父親不成?
“這娘們誰啊?說話算數嗎?”人群中發出三兩聲質疑,然後立刻有人附和。
“我乃顧祥的長女,”青杳也肅起面孔,“現下跟着萬年縣主,你們有什麼事盡管跟我說,這個家我能做顧祥的主!”
青杳不得已擡出萬年縣主來狐假虎威,可是又不得不承認這一招真的是奏效。
走上來一個面相略微和善些的男子将事情的前因後果用幾句話交代清楚了,原來是顧祥的小兒子、青杳同父異母的弟弟顧小寶過年的時候放炮仗,把員外家少爺的一隻眼睛給燎了,員外少爺當場就哭鬧開了,過年這幾天顧祥陪前陪後地跟着員外帶着少爺求醫問藥,可是員外少爺的眼睛還是睜不開,至今眼睛上還貼着一塊膏藥,郎中看了也不給準話,說大約有失明的風險。員外可是當地有名有姓的土财主,少爺也是他的寶貝兒子,于是把家裡的長工佃戶都聚集起來到顧祥家讨要一個說法,說若是少爺真的成了獨眼龍,就把顧小寶的一隻眼珠摳出來補上。顧祥對老來得子的小寶疼愛得幾乎到了溺愛的程度,連夜就讓崔氏帶着小寶躲到親友家裡去了,自己在這裡孤木難支之後托鄰人給城裡的青杳傳話,讓她帶着錢來“救駕”。
知道前因後果的青杳在心裡哀哀地歎了一聲,果然長女就是用來填補窟窿的。
歎完氣還是要打起精神來解決問題才是正道。
“事情我知道了,”青杳将聲音放沉穩,“醫藥費我們全賠。”
一個大漢挑釁道:“你說的輕巧,醫藥費才幾個錢?我們少爺眼睛瞎了怎麼辦?”
“我話還沒說完呢,”青杳的目光沉靜而又鋒銳地落到那個大漢的臉上,“剩下的事情,我跟你們談不着,找個人帶路,我去跟員外爺談。”
說完也不理那群烏合之衆,扭頭囑咐顧祥:“趕緊把你兒子弄回來,冤有頭債有主,躲起來算怎麼回事?!”
顧祥有些為難:“小寶還是個孩子,把他弄回來,吓壞了怎麼好呢?”
青杳一挑眉毛:“他自己惹下的禍事自己不面對怎麼成!你現在護着他,将來他作奸犯科殺了人躲到你門上,你也護着他?抄家滅族流放的大罪你也護着他?你護得住?!”
“你!杳娘你怎麼這樣說話,為父知道你跟小寶他們姐弟幾個不親,可你也不能這樣咒他呀,他畢竟還是你的弟弟呀!”
“父親大人究竟還要不要我管這攤事?”青杳的語氣已經不善起來,“若是沒有這個必要我就告辭了,大過年的您以為我願意攬這破事?”
顧祥無奈,隻好聽從青杳的話,派二女青萍去鄰村找崔氏母子了。
楊骎在一旁冷眼看了半日,越看對顧青杳越是滿意,越看越覺得她是個當家主母的上佳人選。這樣的女人,到了銀發蒼蒼的時候必能是鎮住族内上上下下的老太君,一言九鼎,處事公道,能壓制住不肖子孫的種種荒唐行徑,有她持家主事,哪怕自己作古,家族也必然是世世代代興旺,完全不需要擔心了的。
青杳并不知道楊骎此刻在腦海裡已經把他二人孫輩的排行名字都想了個分明,縱使焦頭爛額,她還是保持着絲毫不亂的風度,走到楊骎跟前向他請求幫助。
“能不能麻煩先生請一位醫術可靠、人品值得信賴的郎中來?我家裡遇到這樣的事,讓您見笑不說,還要麻煩先生,無咎心中很是過意不去……”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我之間,大可不必這樣見外。”
楊骎雖然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上經常和青杳嗆聲,但是遇到真需要幫忙的時候還是表現出相當可靠的品質,紙筆揮就一封短信,派了個腿腳快的後生往城裡傳信去了。前後不過一個時辰,面色謙和的王太醫就已經和青杳一起坐在了錢員外家的堂屋裡。
顧祥牽着小寶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看着王太醫給錢少爺檢查眼睛,倒是青杳真的和一家之主一般與楊骎端坐在客人的席位上,等待着王太醫的診斷。
王太醫稱楊骎作“大人”,仿佛堂上錢員外一幹人等俱不存在似的,隻是向着楊大人和楊大人的朋友顧娘子簡要說錢少爺的眼睛并無大礙,隻是眼珠表面被砂礫擦了一下,因此有異物感和多流淚,他開幾副藥,煎熬晾涼後每日給少爺沖洗兩次,不出正月即好,無需擔憂。
畢竟是宮裡出來的太醫,此言一出,舉坐皆松了一口氣,一樁大事了了,顧小寶和錢少爺早就又玩到一起到後院去挖螞蟻了,青杳坐鎮,顧祥和錢員外的梁子也算是解了。
楊骎親自将王太醫送上車回來,錢員外千恩萬謝地要留飯感謝楊大人,楊骎笑着表示下次一定,便跟着青杳走出了錢員外的府門。
青杳向楊骎打聽王太醫出診一次的診費自己應該付多少合适,以及勞煩人家跑一趟,車馬費、紅包、年禮什麼的怎麼安排。青杳沒有遇到過類似的事,全都不知有什麼慣例,低聲問楊骎能不能給自己一些指點。
楊骎把手揣在袖子裡,微微擡頭看天,很是有些悠然地說:“有我在這裡,還用你操心這些?”
“一碼歸一碼,”青杳從楊骎的身側繞到他的面前,“該感謝先生的我自然心裡有數,可是大節下的勞煩人家宮裡的太醫往城外跑一趟,确實是勉為其難雪中送炭了,盡管王太醫看的是先生的面子,但我也不能……”
楊骎低下頭看她:“那你打算怎麼感謝我?”
青杳一時沒準備:“我……”
楊骎換上了略略鄭重一些的口吻:“顧青杳,别跟我算得這麼清楚。”
青杳也不固執:“欠先生的人情也不止這一次了,容我慢慢報答吧,報一分算一分,報一厘算一厘。”
楊骎一笑,不以為意:“慢慢兒想吧。忙活一上午了,現在請我上你家吃頓飯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