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戟看着這個小姑娘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仿佛所有與她萍水相逢的人都應該知道她們家的人口構成似的,真是個被嬌寵得沒邊的孩子。
“現在,我想回去睡覺了,”濤濤打了個淺淺的哈欠,“你送我去找我哥哥或者我舅舅吧,你幫了我,我會讓他們好好感謝你的。”
羅戟覺得這個小孩子真奇怪,明明是她在求自己辦事,口氣卻頤指氣使的,仿佛自己生來就合該被她驅使似的。
還來不及回答,一個相貌白淨、身材修長的女侍已經翩然來到二人身邊,用溫柔的聲音對李濤濤說:“這位小郎君可是李濤濤,李公子?”
濤濤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問:“你是誰?”
女侍用袖子捂住口淺淺地笑了笑:“小郎君兄弟兩個長得真像呢,您的哥哥派奴過來請您過去一起玩呢。”
濤濤又是哼了一聲:“他現在想起我來了,一準是怕我回去以後告他一狀,這才來讨好我,看着吧,我見了他,先跟舅舅告他一狀!”說完氣話,她向着女侍一擡下巴,“你帶路吧。”
女侍依然淺笑着,引着濤濤繞開人群往攬月樓的北邊走,濤濤走出兩步,見羅戟沒有跟上來,立刻止住腳步回頭去找他。
濤濤拉住羅戟的袖子,仰着頭看他,非常真誠地問:“大哥哥,你不跟我一起去麼?”
這個小孩子有一雙圓圓的、水汪汪的眼睛,眼神像初生的幼獸一樣楚楚動人,羅戟一時很難拒絕她的請求。
若在平日,不過是舉手之勞,這裡畢竟是個魚龍混雜之地,把她妥善地送到她的家人身邊去羅戟也會心安一點。
但是今夜不同。
今夜,羅戟是楊大人特意從太學中抽調出來在攬月樓策應的。
根據楊大人提前告知的口令和暗号,羅戟剛才和幾位素未謀面但明顯也是楊大人的心腹共同護送了幾個胡商從摘星閣饒了幾道路離開攬月樓交給接應的人。
羅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的任務就是在聽到口令和暗号的時候,接應上人然後通過提前就踩點好的路線送到指定的地方去,交給能夠和他對上口令和暗号的另一個人,交接完畢,任務結束,回到攬月樓繼續待命。
因此羅戟一整晚都緊繃着一根弦,護送完胡商回來他仍覺得有些在夢中,直到這個小孩子跌跌撞撞地差點摔倒在自己面前。
“羅戟哥哥,你跟我一起去好嗎?”濤濤見羅戟沒有回答,又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袖口。
羅戟看向那個女侍,問她:“你說是這位小郎君的哥哥派你來請她過去的,你有沒有什麼憑據?”
女侍從袖中拿出一枚玉墜子在二人的眼前晃了晃。
濤濤立刻就認出來了:“噢!這是我哥哥的東西,是舅舅送他的!”
羅戟暗暗松了一口氣,看來她的哥哥真的在這裡,那麼他也就略略安心了。
他是真的不能擅離職守。
羅戟很委婉地拒絕了濤濤邀他同往的請求。
濤濤見他心意堅決,自己一步三回頭地想讓他回心轉意,他卻跟磐石似的堅定不移。她感到很失落,他怎麼能拒絕她呢?他們明明就像認識了幾輩子那麼久一樣,雖然喝過了孟婆湯,但是這輩子她一看到他就認出來了,可是他卻呆呆的。
雖然是初遇,怎麼不算重逢呢?
羅戟回到他的坐席上,輕歌曼舞無法吸引打動他,他體内那根看不見的弦仍然緊繃着,并不因剛才那段小插曲有絲毫松懈。
可是突然有一個冷冷的念頭倏地在他的腦海裡飛速滑過。
剛才暗号和口令齊發,楊大人在攬月樓北面的摘星閣宴請的客人已經都被分批送走,目前隻有自己所在的攬月樓還維持着歌舞升平的氣象,如果濤濤的哥哥在這裡的話,那個女侍要把她帶到哪裡去?
羅戟瞬間站了起來。
攬月樓和西南方向的摘星閣、東北方向的逐日閣之間的通道已經被切斷,沒有楊大人的口令,任何人不得穿行三者之間。
濤濤一定還在攬月樓中。
可這裡到處都是人。
把一個人藏在人群中,真是最好的方式。
反正多一個少一個,都不會有人留意到。
羅戟努力回想節前楊大人安排他們踩點熟悉環境的時候自己曾在腦海裡暗暗記下這攬月樓的布局,他強迫自己鎮靜下來,想象如果自己要把一個人藏起來,會選在哪裡。
他在攬月樓地下堆放雜物的倉庫裡找到了被五花大綁着的濤濤。
這裡真的是一個絕妙的地方,因為頭頂上方便是攬月樓一層中央鋪着紅氍毹的高台,樂工、歌姬和舞伎們在上面輪番表演,因此濤濤的嘴盡管沒有被封住,但是她喊什麼外面也聽不見。
一看見羅戟,濤濤含在眼眶中的眼淚就再也抑制不住地湧了出來。
噢!他還是想起來了!他們是認識了很久很久的,這一世又來重逢的!
濤濤原諒他剛才的磐石行為了。
“大哥哥——”
她想沖到他的身後去躲起來,羅戟一定會保護她的,濤濤沒有任何懷疑,但是被那個惡毒的女侍揪住後領子給拽回來了。
濤濤的頸間被女侍抵上了一把匕首,稍微動一動,濤濤就會斷氣。
既要救下來濤濤,又不能鬧出太大的動靜,羅戟現在隻有自己。
他不能妄動,他必須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