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戟像個道學先生似的:“你不要這樣!”
“相見不相親,”青杳坐在炕沿上晃蕩着兩條腿,顧左右而言他,“不如不相見。”
羅戟離青杳遠遠的在牆角旮旯站了,仿佛真的怕她突然狐媚他一下子似的。
“我……我想堂堂正正地做你的丈夫!”羅戟沉靜的眸子裡神色認真,像個英俊潇灑的判官。
青杳微微地歪了腦袋:“你說過做情夫也可以的。”
“說到底,青杳,你還是沒有認可我作為你孩子的父親。”
羅戟突然語氣平靜地蹦出這樣一句話來,讓青杳覺得這個本來有些戲谑的話題突然嚴肅起來了。
“我本想年節時跟家裡提求娶你的事,隻是還沒來得及張口,就被楊大人召回長安了。”
羅戟又很自責,又很愧疚,又很沒有辦法,明明生辰那天和青杳約定好同時向家裡攤牌,是他食言了。
但羅戟并不知道青杳這邊推進得也相當不順利,她剛提了個話頭子就被母親姚氏給打斷,父親那邊更是計劃讓她嫁給債主去做妾抵債,若真論起來,青杳這邊雷更大。
所以青杳傾向避而不談。
“不是你想的那樣。哪怕就算咱倆今晚就拜堂成親,我也不想馬上要小孩子。”
“為什麼?”羅戟不解。
“沒有什麼為什麼。”青杳坦然。
她剛考上太學的女學師,她有那麼多的事要做,有那麼多的心願和夢想要去實現,這種時候怎麼能去生小孩子呢?荒唐!
盡管青杳一再地表示跟羅戟沒有關系,但羅戟還是深切地感到了一種沉重的情緒作祟。他既想負起責任來,可眼下他又确實負不起責任來。
直到青杳生氣了:“反正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咱們倆的事能不能就咱們倆說,别扯什麼小孩小孩的!為什麼非得要現在要小孩不可!”
羅戟嘴皮子沒有青杳利索,青杳語氣一嚴厲他就軟了三分,乖覺地表達了他不是立刻就要小孩子的意思。
青杳揪住這一點不放,乘勝追擊:“那你剛才叽叽歪歪半天糾結什麼呢?”
輪到羅戟懊惱了。
是啊,他到底在糾結什麼呢?
這幾乎是他們吵得最兇的一架了,結果也是顯而易見的,羅戟不可能赢得過顧青杳。雖然羅戟心甘情願輸給她,一輩子都輸給她。
“我隻是……有點擔心要失去你了,”羅戟直面内心的恐懼,卻依然不失勇氣地開口,“楊大人陪着你從抱月樓裡出來,他那樣待你……青杳,我一點也不意外會有很多人喜歡你,其實隻要你願意,位高權重的、富貴榮華的,隻要你願意,都是你挑他們……”
羅戟終于說出了胸中的顧慮,承認自己在這件事上多少有些自卑的情緒作祟。
青杳躲來躲去、避來避去,還是無可奈何地繞不過這個話題。
她不能告訴羅戟楊骎是智通先生,她和楊骎有過約定,她捏着他的把柄,他也捏着她的。
一旦說出這個秘密,她和楊骎之間糾纏牽扯的許多紛繁複雜也就都得扯到明面上來,到那時,越解釋,越解釋不清。
“還不都是因為你!”青杳擡手推了羅戟一把,“是誰讓我登門去拜謝楊大人的?是誰說他既幫了你也幫了我的!”
青杳沒想到自己一推二五八的本事竟是渾然天成、如此娴熟:“我答應他給他畫一套小像作為答禮,難道我上元燈節不想好好玩玩嗎?偏要去到抱月樓那種地方,還逢上這檔子破事!你當我是心甘情願呢?!”
青杳自知這話說的有胡攪蠻纏為自己開脫之嫌,卻并不因此而感到心虛,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修煉出某種了不得的壞本事,恍若面對夫人質問的浪子丈夫,将那眠花宿柳之事說得理直氣壯、理所應當。
“他送我出抱月樓怎麼了?他給我披件衣服怎麼了?我差點命都送在那裡,他就算趴在地上給我當上馬石我都敢踩,你信不信!”
青杳越說語速越快,越說越理直氣壯,咻咻地喘着氣,仿佛在抱月樓是她替楊骎擋了刀子,此刻已經晉位成國舅爺一家子的救命恩人,整個大唐都欠了她的人情債。
“他算什麼位高權重!”青杳揚起手拍了羅戟的手背一下,不像是懲罰,更像是親昵的示好,“他就是個二世祖,靠祖蔭顯得光鮮體面而已!他一把年紀了,你怎麼還能把自己跟他放在一塊比?不嫌掉價麼?”
青杳這麼說楊骎當然不是因為他真的那麼不堪,而是她要安撫自己的不安和焦慮,她要用一些極端的手段,多想一些這個人不好的地方,好把這個人趕出她的腦海、她的心裡。
那一夜楊骎說的話、他為她擋的刀子,都讓青杳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确認了他是個正人君子。
可是青杳卻不得不在心裡用诋毀的方式來與這位君子割席。
青杳的思緒一走神兒,羅戟以為她又想到傷心事,立刻和青杳表态說自己一定盡快和家裡提二人的婚事,隻要過了太學生的第一年,次年禮部就會組織招考太子舍人,隻要他考中,有了官身,兩個人就不用像現在這樣了。
“我對你……我不想……我們不是那種貪圖一時□□之歡的關系。”
羅戟坑坑巴巴的,說完這句話臉和耳朵都紅了。
青杳明白他的意思。
精神的契合固然重要,但□□的歡愉……也很重要,對她來說必不可少。
青杳覺得從某種意義上,她開始領會妙盈所說的享受過程了。至于結果?還很遠呢。
此前,青杳确實有想過用一樁婚事阻隔掉一些誘惑和追逐,可惜時機和條件一直不成熟,但是她現在改了主意。
自從決定追随萬年縣主真如海後,青杳決定盡快從太學助教升任侍講博士,到那時有了學官的官身,“就是你高攀我了。”青杳笑眯眯地跟羅戟憧憬道。
“到那時,我是官,你是民,或者咱們都有了官身,兩家父母誰還能攔着?”
至于禮法,到時青杳請萬年縣主出面,羅戟去求楊骎,兩邊隻要有一個人出手,這事都能輕而易舉地解決。
“二郎,咱們定一個三年之期,到你二十歲的時候,這樁婚事肯定能成了。”
三年後,羅戟二十歲,青杳二十七,不年輕了,在很多人看來,是黃花菜都涼了的年紀。
七年,就是青杳和羅戟的距離。
哪怕隔着這七年的時光,她們也始終都在一起,不離不棄。
三年而已,很快的,青杳想,隻要自己努力一點,或許都用不了三年,趕二十五歲就能再嫁一回,完美得很呢。
青杳又不由得想到了楊骎。
從東市放生池邊寫生他替自己做的一幅畫,到長安月旦上因為那首詩造成命運的交錯,到聚香樓的相親烏龍,再到長安月旦重啟的重逢……
一次又一次地擦肩,一次又一次地錯過。
她和楊骎之間的距離是十年。
哪怕她們有一次又一次的交集,但是錯過了一次,就是次次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