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杳面無表情、若有所思地用調羹撥弄着碗裡的粟米粥。
羅戟自知做了錯事,乖覺小狗一般将一顆剝好的雞蛋遞到青杳的面前。
“是我失言了,不生氣了好不好?”
青杳擡起眼睛看了看他。
羅戟眨了眨眼睛,軟糯糯地哄青杳:“吃一點東西好不好?”
青杳接過雞蛋,表示已經原諒了他。
“我沒有生氣,我隻是……”
青杳沒有說下去,她也不知道怎麼開口來描述自己此刻複雜的心緒。
反倒是羅戟擡起頭來,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開了口:“你夢見我大哥了,是不是?”
青杳的後心生騰出一股冷汗,小腹緊緊地抽搐了一下,她警覺地擡起頭來看向羅戟:“我說夢話了?說什麼了?”
“你抓着我的衣服,讓我救你。”
羅戟看了看青杳的眼睛,又垂下去。
“你還讓我跟你一起走。”
青杳忐忑不安的心略略平定了,看來自己沒有說出什麼天崩地裂的混賬話來。
“還有呢?我還說什麼了?”
以防萬一,青杳開口又追問了一句,同時她密切關注羅戟的表情,如果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如果羅戟試圖隐瞞,她應該有把握能看出來。
羅戟再擡起眼的時候,眼圈兒已經紅了。
“對不起,我明明知道大哥是怎麼對你的,我還——”
羅戟的聲音帶上了一點哽咽,倒叫青杳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垂頭去拿手帕的瞬間,羅戟已經撲到她的身後環抱住了她,青杳感覺得到他的睫毛在她的脖頸上一掃,滴下了滾燙的眼淚。
那是羅戟深藏在心底的隐秘,他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
青杳嫁過來的那一年他才七歲,是新婚夫婦的壓床童子。大哥羅劍在洞房外敬酒行令的時候,羅戟悄悄地跑進洞房看新娘子。
青杳的蓋頭是他掀起來的,他才是第一個看到新娘子的人。
在羅戟的印象中,那時候的青杳被胭脂水粉塗得臉也很紅,嘴也很紅,像個山精妖怪,但卻是個漂亮的山精妖怪,眼睛亮亮的,沖着自己笑,還從荷包裡抓了一大把糖給他。
于是羅戟幾乎一瞬間就愛上了這個山精妖怪。
不是喜歡,是強烈的愛,具有排他性的愛。
他要這個眼睛亮亮的、紅彤彤的、很漂亮的山精妖怪隻對他笑,隻跟他說話,隻給他糖吃,隻讓他撲進她的懷裡打滾兒。
但他們卻說這是大哥的新娘子,是他的嫂嫂。
嫂嫂是什麼?七歲的羅戟不解地問,嫂嫂是姐姐嗎?
嫂嫂顯然不是姐姐,因為隔壁家的栓牢跟他的姐姐一起洗澡、還在一張床上睡覺,羅戟就不能和青杳一起洗澡。
但是他覺得他應該可以試試跟她一起睡覺,隻要他跟大哥說一聲就行,大哥那麼疼愛他,絕對不會不同意。
于是他躲在了新人的床下。
也因此他耳聞目睹了大哥對青杳施暴的整個過程,一開始他也害怕地蜷在床下一動也不敢動,但是青杳的哭聲簡直叫他心碎。
她不是哭出來的,她是壓抑着的、哀哀地抽泣,那哭聲裡面甚至沒有悲傷,隻有恐懼。
青杳的恐懼直接化為了羅戟的憤怒,他從床底下鑽出來,像隻發瘋的小狗一樣撲向壓着青杳的大哥,狠狠地在他的胳膊上咬了一口,然後就被大哥提着領子像扔一條小狗一樣扔進了院子裡。
好在沒過幾天那樣的日子大哥就随軍出征了。
羅戟可以獨自占有青杳了,她會給他洗臉,跟他說話,教他識字,對着他笑,給他講故事,晚上兩個人并頭睡在一張床榻上。
她比他高的時候,他當她是姐姐;到了他比她高以後,他就當她是妹妹了。
他要保護她。
這是羅戟的信仰。
“都是過去的事了,咱們都不要提了。”
羅戟的回憶也喚起了青杳的噩夢般的舊日歲月。
“你說的這些我都不記得了,我那個時候太害怕了。但好在都過去了。”
過去的不堪襯托出此刻的平靜和美好,青杳覺得自己不該不知足。
看着青杳從妝台上一個描金玉蘭花的小漆盒子裡拈了一粒綠豆大小的紅色藥丸和水吞服,羅戟有些好奇,便問青杳是什麼。
青杳就輕描淡寫地把這名為“及時行樂”的避子藥和來源于妙盈跟羅戟說了。
豈料羅戟大驚失色地站起身來,在房間裡走來走去,還轉了幾圈。
“這……這就是你說的方法,就是你……和我……我們……那個……”
青杳從妝台前扭過身子看羅戟語無倫次的樣子,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我……我……”
羅戟“我”了半天,最後甩出來一句:“咱們不能再繼續這樣沒名沒分下去了!”
還沒等青杳作出反應,羅戟已然連珠炮筒子似的賭咒發誓說要負起責任,在明媒正娶之前不再和青杳有肌膚之親,他說到做到!
青杳有些淡淡的茫然:“為什麼啊?你能忍住?”
“你什麼意思!”羅戟八風不動,表情大義凜然,“我能忍住!”
“哦,”青杳癟着嘴,低下頭拔指尖的倒刺,委屈巴巴地說:“可是我忍不住。”
“你……我……”無論是說話還是吵架,羅戟總是赢不過青杳的,他你你我我了一陣兒,又不好責怪青杳,隻能恨鐵不成鋼地歎了一句,“哎呀!”
他越急,青杳越悠然了:“反正我是忍不住要狐媚你的。”
羅戟耳朵根子都紅了,看得青杳更想逗他。
“那要不然你找個老道士把我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