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曆了一場大病,腦子時不時還糊塗一下,所以萬年縣主給青杳安排的新差事是統管學宮的藏書閣,盡量少跟人打交道。雖然這與青杳要找到害自己的壞人的目标并不相符,但她确乎又喜歡與書作伴,便欣然答應。
這幾日恰逢清明春假,休沐結束後,養了大半個月病的青杳就要正式重返公務了,于是她提前來學宮看看,好讓自己盡快熟悉起新生活。
半下午的,青杳拎着沉甸甸的食盒,在藏書閣的門口倚立了片刻,意外地發現休沐日居然這裡還有人。
對方背對着藏書閣的大門,正在一排書架之間翻閱着一冊書,人是個容長身段,穿着一身家常的绛紫色圓領長袍,看不出年紀身份。
青杳站在門口猶豫了半晌要不要上前去打招呼,輕咳了一聲。
那人轉過身來,青杳眨了眨眼睛,果然不認識。
這人沒留胡子,看上去挺年輕,左不過二十郎當歲,相貌倒是很斯文幹淨,兩道劍眉有威嚴氣,深眼窩配一雙長圓眼,眼尾微微下垂,中和了劍眉的鋒銳,透出幾分謙和之色。
青杳看了他半天,看不出他是學生還是老師,隻好眨了眨眼睛,沒吭聲。
“顧助教?”還是對方先開的口,顯然沒料到會在此見到她,一時竟有些無措,左顧右盼了片刻,才對着青杳揚了揚手中的書卷,“衙署最近事多,顧不上備課,但明天早晨有我一堂合齋的大課,所以我特地提前來……準備準備。”
“你認識我?”青杳下意識地問。
那人一愣,反問道:“你……不認識我了麼?”
青杳有點尴尬,沒答話,快步走到自己的書案前,想找一張課表,這人說明晨有他一堂課,課表上應該會注明侍講的博士姓名。
“你的事我聽說了一些……不認識不要緊,咱們重新認識一下,”那人走到青杳的面前施了一禮,“某姓盧名晔,表字昭晰。”
青杳默默地在唇齒間重複了一下這人的名字,若有所思地問:“日字邊一個華的晔?”
盧晔點頭:“是。”
青杳一邊點頭一邊念念有詞:“盧晔、盧昭晰……好名字,意頭好。”
盧晔印象中的顧青杳總是公事公辦的樣子,從來不表露自己的喜好,現下聽她誇自己的名字,一時間莫名有些耳熱了。
“我是明律科的侍講博士,”盧晔平時讷言,不知為何卻願意對着顧青杳多說幾句,“從前咱們總是在一塊……辦公,一熬就是半宿,你精神頭好,我熬不過你。”
想到那些遙遙相對、熬夜伏案的時光,盧晔的嘴角也不知怎麼的就帶上了點笑意,那是單獨屬于他和她的瞬間。
可惜青杳什麼都想不起來,隻好陪上一個禮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沒話找話地說:“熬夜辦公不是什麼好習慣,公務永遠也做不完的……盧博士也别太……”
突然青杳腦子像被冰激了一下似的,扭頭問盧晔:“盧博士?你就是盧博士啊?!”
盧晔被她抽冷子似的這麼一問也有點摸不着頭腦,隻好回答:“我是,是我,你想起我來了?”
青杳再一次上下打量一遍眼前人,發現确實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她娘姚氏這回沒有胡說八道,這位盧博士确實長得很體面,相當體面,太體面了。
但她确乎想不起過往和此人有何交情,隻得再一次沒話找話。
“呃……”青杳磕磕巴巴地說,“盧博士,你……你吃青團不吃?”
青杳把食盒的蓋子揭開:“我娘親手蒸的,她還說你前幾天去照顧茶鋪子的生意來着,囑咐我謝謝你。”
盧晔看着顧青杳,不由得就要想到前些日子她在刑部大牢的樣子,雖說自己是秉公辦事,但據說她出獄後就生了一場大病,許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念她弱質女流,不僅看到死屍的可怖樣貌,還遭受了囹圄之災,每念及此,盧晔都有些内疚和自愧。
“盧博士,下回你去茶鋪子不要給錢了,跟我娘說記在我的賬上就行。”
青杳笑笑,她自忖現下是結善緣的時候,她要找到害自己的人,就得八面玲珑、長袖善舞地廣泛收集信息,要利用好認識的每一個人。
另外,她還存着一層心思,但凡盧博士再去不付賬,她娘就絕對不會視他為女婿的良選了,青杳又能擺脫一次姚氏的亂點鴛鴦譜。
盧晔隻當她是孩子話,笑笑沒言語。
“别客氣!”青杳見他不說話,以為他是不好意思拒絕,渾然不知自己背後更有深意。
“顧助教,你跟從前不太一樣了。”
盧晔冷不丁的一句,倒叫青杳沒來由地愣了一下。
“哪裡不一樣?”
“比從前……輕松了不少,”盧晔回答得很認真,“你從前……有點憂郁。”
盧晔本想說“出事之前”,但忖度了一下沒有這樣遣詞。
青杳非常想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但又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因為現在她正站在明處暗中觀察,這位盧博士在她這裡暫時也沒有擺脫嫌疑。
“咱們……從前認識很久了麼?”青杳試探着問。
盧晔搖搖頭:“從你考女學師算起,也不過三四個月而已。”
他會知道點什麼嗎?青杳暗中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