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滅的還有楊骎的志向,和這些年來他唯一一件不用真實身份而用真才實學做成功的事。
被權力霸道蠻橫地,輕輕抹去了。
家世、出身,是楊骎一生被套上的枷鎖,相比于他所享受到的富貴榮華,他也實在是不該有什麼可抱怨的。
但他、偏偏就、不甘、也不願做個富貴閑人。
這是不是賤得慌呢?楊骎幾不可聞地自嘲一笑。
對于軟硬不吃的楊骎,青杳發現她的招數實在少得可憐,隻能锲而不舍地追上去,主打一個纏字訣:“是你把長安月旦搞沒的!你不覺得你欠我一個解釋嗎?”
面對來勢洶洶的顧青杳,楊骎還想反問她一句:是你擅做主張把我忘了個精光的,你不覺得欠我一個解釋嗎?
算了,又不是她的錯,錯也是自己的錯。楊骎欠顧青杳的太多,把後半生搭進去都不一定還得完,更可氣的是他願意還,人家也還未見得稀罕要呢。
楊骎終于停下腳步,微微側過頭來:“誰的解釋我都不欠。”
青杳不懂了,那天試探他的時候,他不是這幅面孔的,可為什麼沒過幾天,就油鹽不進了?
她下意識地擡起右手伸到領口下,似乎是想要去捏什麼東西,但捏空了,除了圓領袍的布料,什麼都沒有。
近來,青杳發現自己總是時不時有意無意地去做這個動作,仿佛自己的胸前就該有個什麼東西給她在不知所措的時候撫摸一下似的。
誠如提筆時,青杳自然而然地就發現自己兩隻手都會寫字的事情,因此她确信這個動作也是她從前做慣了的,隻是不知道她要去捏的是個什麼東西。
是個墜子嗎?青杳卻想不起來自己佩戴過什麼墜子。
一走神,楊骎已經走出一截子距離了。
“哎,你别走,”青杳拽住了楊骎的袖子,像拽住一片雲一樣的希望,“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行不行?算我求求你。”
楊骎從本能上來講是無法拒絕顧青杳的請求的,危及她性命的時候除外。
“你想死嗎,顧青杳?”
這一問,倒是把青杳問得愣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沒說話,但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她當然不想死。
“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像你一樣把長安月旦的一切都忘掉?”
楊骎的無奈中透出些許真情實感,讓青杳相信他說的是心裡話。
他如此這般,倒顯得青杳剛才有些咄咄逼人了。
顧青杳活着,就必須忘掉有關長安月旦的一切,具體而言,就是《國朝事錄》那本書裡的内容,這是徐相的條件。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因為顧青杳失去了記憶,才留下了性命。
楊骎也想過那一劑猛藥可能根本就是徐相給劉子淨的,成功了,劉子淨得到一個沒有靈魂隻有軀殼的顧青杳;失敗了,得到一個靈魂和軀殼全部湮滅的顧青杳。對徐相來說都沒有損失。
但對楊骎來說,顧青杳必須活着,哪怕她的腦子裡已經沒有他絲毫半分的存在,他也需要她活着,她活着他就覺得還有指望。
她活着,是他曾經存在過的證明。
青杳自知有些不受歡迎了,抻了抻袖子,準備默默地打道回府。
“你不是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嗎?”楊骎又開口了,語氣平靜得不帶一絲情緒,“那我通通告訴你,也省得你日日寝食難安了,“智通先生是因為我死的,長安月旦是因為我沒的,你的一身傷也是因為我落下的,聽清了嗎?”
青杳分不清他這是氣話還是實話。
“所以我欠你的,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你想做什麼我都幫你實現,隻要你開口,隻要我能做到,記住了沒有!”
青杳又眨了眨眼睛,覺得這話聽着有點像威脅,沒敢吱聲。
“滿意了嗎?”
見顧青杳不回話,楊骎抖了抖袖子,雙手背在身後邁步走了。
青杳望着他的背影,覺得他這些話說了等于沒說,莫名其妙。
但長安月旦确乎是沒有了,智通先生也永遠地不在了。
“我滿意什麼?我不滿意!都怪你!都怨你!你這個……你這個……”
沒等青杳想明白楊骎是個什麼,他的身影已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