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杳一手抓着一隻餡餅,左一口又一口吃得滿嘴流油、沒心沒肺,不一會兒又覺出渴來,低頭要去拿挎在腰間的竹筒,裡邊裝着鮮榨的甘蔗水,也是今夏最時興的飲子。
“你手小,我來。”
羅戟看青杳兩隻手攥着餅已經騰不出空來,忙把竹筒舉到她的嘴邊,這竹筒有蓋,密封得嚴實,蓋上鑿了小孔,剛好可以塞進去一根麥管,青杳就着羅戟的手用麥管吸了一大口甘蔗水,然後一鼓作氣把手裡餡餅吃得連渣都不剩,非常适意地長歎一聲。
“再來一個!”
羅跟包立刻把餡餅又舉到她面前:“要哪個?”
顧青杳又從羅戟手裡掰了半個牛肉餡的。
“我瞅你最近好像是胖乎了點。”
“是吧?我爹娘也是這麼說的,再瘦下去該沒人樣了。”
“胖乎點好,這回看能不能堅持到秋天。”
“啥意思?”
“你每年鬧苦夏吃不下東西,一個夏天過完得瘦一大圈。”
“還有這種事情?”
“嗯,所以每年你貼一回春膘,再貼一回秋膘,不然熬不過夏天。”
“這樣啊……”青杳沉吟片刻,“那得趕天熱之前抓緊再吃兩口。”
“再吃點什麼?”
“胡蘿蔔羊肉餡的。”
“……我記着你不愛吃胡蘿蔔。”
“我沒不愛吃胡蘿蔔。”
“小時候你一吃就皺眉頭,我娘就打你,一打你就哭。”
“打你你不哭?”
西市街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熙熙攘攘,青杳正捧着個新出鍋的羊肉胡蘿蔔餡餅咬了一口,被人群這麼一擠,整個人向前趔趄了一下,漏了好多餡出來,她發出頗為懊惱地一聲叫喚。
羅戟驚喜地發現青杳剛才那麼一趔趄,頸上用紅繩拴起來的金戒圈彈了出來。
“戒指你找着了!”
青杳低頭看了看那個大的哪個手指也套不住的戒圈,“嗯”了一聲:“别人撿到還給我了。”
“找到就好,想起來什麼了嗎?”
看着羅戟閃爍着盼望的眼神,青杳沒好意思說沒有。
故而她轉移矛盾:“你送的啊?”
這個“你”的意思,青杳代指的是羅家,她揣摩着估計是自己成親的時候婆家給的首飾。
羅戟點頭。
想到之前他所說的苦夏之語,青杳問:“我是不是以前胖的時候能戴上?”
羅戟苦着臉:“從來也沒戴上過。”
如此青杳恍然大悟,這大約是婆母的東西,怪不得尺寸不合适呢。
她把金戒圈從脖子上摘下來遞給羅戟:“給,還你。”
羅戟變了臉色:“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青杳理所當然地表示:“你們家的東西,我早就該還你了,一直霸在我手裡算怎麼回事?我跟你大哥……唉,不提了,這個是純金的,你拿去熔了,再打一隻新的,等你議親的時候用。”
羅戟聽她輕描淡寫說出如此冰冷之語,顯然是把這戒指的來曆和他們有關這戒指的過往忘了個精光,登時如堕冰窟。
青杳看羅戟臉色不對,覺得自己也沒說錯話,問道:“你怎麼了?”
“這是你的名字啊!”他答。
“什麼我的名字?”
“杳杳青山!”羅戟指着戒圈的形狀,又重複了一遍,“杳杳青山!”
青杳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這圈“杳杳青山”,心想他要是不說,我還以為是波濤起伏呢。
“我說照着你的尺寸熔小一點,你說不用,就這樣,等你長胖一點再戴,然後……然後你就總也不胖……”
青杳又眨了眨眼睛,覺得這句話的遣詞造句像是出自己口,十有八九錯不了,羅戟不會騙人,他一撒謊就耳根紅。
唉,但是幹嘛要收他一個金戒指呢?
戒指又被原樣挂回青杳的頸上,青杳低頭看看戒指,又擡頭看看羅戟,百思不得其解。
我是這麼貪小便宜的人嗎?
怎麼說收人金子就收人金子呢?
為啥呢?
羅戟想,雖然青杳忘記了很多事情,但要能夠這麼一輩子守在她的跟前,逛逛大街、說說閑話、吃點喝點,那麼也是很好的。至少她現在心無挂礙,自有她的喜悅,沒有憂愁。
楊骎找着顧青杳的時候,她就這麼跟羅戟肩并肩走在西市的街上,兩個人還真就是逛大街,漫無目的地瞎逛,他看着眼熱,故而從馬車上跳下來,扒拉開人群,擠到他倆身後去。
“……想再吃點甜的。”
“乳酪酥山?”
“才立夏就已經有了嗎?那要吃!”
“涼吧,怕你鬧肚子疼。”
“不疼,”青杳一擡下巴,發号施令般地,“走!”
楊骎一面納罕着這倆人怎麼又湊一塊堆去了,一面聽着他們的聊天内容十分沒有深意和營養,卻偏又樂在其中絮絮叨叨個沒完沒了,覺得兩個人一個賽一個的荒唐又可笑,決心不能放任事态這樣下去,于是當機立斷地一個箭步擠到了兩人中間。
青杳被擠了一下,本想發威,但一看來人是這麼個人,很識時務地摁下了怒火,決心惹不起躲着走。
羅戟很自覺地繞到青杳的身前來,作為二者之間的屏障把青杳護在了身後,然後很不卑不亢地跟楊骎打了個招呼:“老師。”
楊骎起了促狹的心思,伸手扒拉開羅戟,然後把顧青杳拉到自己跟前來,挺不客氣地數落她:“你注意着點身份,人家現在是太子舍人,别老往人家青年才俊跟前湊,你又不是老嫂子,注意着點分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