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青杳加快了腳步,青荇也小跑跟上:“我讓他到咱家院子裡等你。”
青杳擰起眉毛看着青荇:“你怎麼還把人放進來了?多危險!”
青杳三步并作兩步往家趕,青荇在後面追:“我沒讓他進屋!”
一推門,青杳就看見盧晔坐在院中葡萄架下的竹藤躺椅上,雙目望天,是個有心事的模樣,聽到院門有動靜,立刻施施然地站起身來。
“冒昧來訪,唐突了,”盧晔淡淡地沖着青杳笑了笑,“無咎君,你的這個院子收拾得真好。”
青杳支使青荇把荔枝拿來給客人吃,又安排她燒水煮茶,再把井裡湃着的西瓜切了端來待客,盧晔忙不疊地說不用,自己突然上門,已然很失禮了,不要再勞煩三姑娘忙前忙後的。
顧青荇一輩子沒被人尊稱過“三姑娘”,此刻便悄悄地倚在青紗帳後面,偷偷看來人。
“無咎君……啊,現在該改口叫顧博士了,這一向你似乎很忙,在學宮也是來去匆匆的,總不得見,原本你喬遷新居,怎麼說我都該來賀一賀的。”
青杳對自己這個新居也很滿意:“我家裡情形複雜,斷離之後沒有個落腳之處,便賃了這處院子,前兒個又蒙皇後娘娘恩典,給我升了六品的侍講博士,為着我救了楊國舅的事情,還賞了不少禮金,我便一氣兒從房東手裡把這院子買下來了,好叫盧博士見笑,地雖偏遠,也算是自己開了府,很是自在。”
“長安居,大不易,我很佩服你的決斷,”盧晔環顧滿室,隻覺得清雅舒适,“貴不貴?”
“仲人盡心,講了價,最後談妥了二百兩銀子,”青杳把西瓜往盧晔跟前推了推,“盧博士要是有買房置業的打算,我可以代為引薦。”
盧晔點頭:“到時一定麻煩你。”
兩人相對沉默着喝了一盞茶,青杳見盧晔似有心事,欲言又止的,便主動問:“盧博士來找我是有事吧?”
盧晔放下茶盞,苦笑着微一點頭。
青杳這才從他外袍領口處瞥見裡面的孝服。
“家父急病猝然離世,我已經向朝廷請辭,歸鄉守孝丁憂了。”
青杳道了聲“節哀”,想到這丁憂便是三年之期,盧晔正是大好青春年華,仕途要停一停了,但這話不好明說,于是便問何時動身。
“入夏了,靈柩放不住,明日一早我便啟程,原想着跟你說一聲,來了你卻不在,還好三姑娘放我進門,不然這一别也不知何日再見了。”
“隻是三年之期而已,範陽離長安也不遠。”
“我是偏房庶子,從小是在長安長大的,此次扶柩還鄉,也未見得要待滿三年,隻是各房的親戚叔伯少不了要走動應酬一番,一年半載的功夫總還是要的。不過,長安日新月異,再回來,也不知人間幾何了。”
青杳笑了:“又不是爛柯山,等你回來,學宮還是學宮,我們這些人還是這些人,左不過生員們結業了一批,反正也會有新的,一茬一茬的,催得我們年年老罷了。”
盧晔點頭:“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有故人在便好,管他換個什麼新天地呢。”
青杳突然想起什麼,道了個歉:“上巳節那天打賭我輸了,說好休沐日要任你差遣的,結果……我這一向也沒休沐……”
說着挺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又趕上你要歸鄉了,這賭債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了。”
“你放心,我記着,你賴不了帳的。”
青杳和盧晔年紀相仿,聽他說他父親是突然生了急病走的,一時家下都沒有預備,不由得念及自己的父母也年齒漸長,而自己最近一番任性妄為,大約惹得他們很是辛苦,不由得有些惱慚羞愧起來。
“我記得你母親的孝期今年才過,眼下又逢着你父親的孝,”青杳下意識的人情世故了一番,“那你的婚事又得蹉跎三年了。”
盧晔倒不以為意似的:“姻緣的事情,老天自有安排。”
青杳見他達觀,也就點頭附和道:“是啊,我近來也常感老人說的‘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說不定範陽老家有個心靈手巧的田螺姑娘正等着你。”
盧晔笑笑,沒接話,隻說:“萬年縣主李學監那裡我已經告了假,她說排課的事情向來由你經手,這個月還有我一堂合齋的大課,講婚律,恐怕要辛勞你替我代講了。後面明律科的課程,秋天刑部會再派人來替我,暑假前要辛苦你一下了。”
“好說,”青杳讓盧晔不必擔心,“我能替你講的,恐怕也隻有婚律了。”
“學生們肯定喜歡你,不像我,一開口就枯燥。”
“我會把盧博士你心狠手辣的風格傳承下去的,這是我對你的敬意。”
青杳說完,兩人一起笑了。
“說起來,我一直都好奇這一向你在忙什麼,女學這一期似乎也快要結業了,在忙着下一期的招生嗎?”
青杳含糊着:“差不多吧,下一期要培養預備女官,要經手的事情多,雜七雜八的。”
青杳用素面招待盧晔在院中吃了一餐飯,盧晔對青杳的新居贊不絕口,又聽青荇說對初次上門來的他一通盤問,忙代妹道歉。
“她還小,我不放心,是以叫她出來進去要仔細,請盧博士别見怪。”
吃完飯,盧晔告辭,青杳送他出去,走出桂花巷,盧晔請青杳留步。
青杳道聲“保重,再會”。
盧晔隻是深深望了青杳一眼,有點萬千缱绻的意思。
“盧博士有話跟我說?”
盧晔本想說,令妹心直口快的性子很好,不像你我,事無巨細都憋在心裡。
但最後隻是脫口而出一句:“期待早日再一起共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