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普密泰王儲的這一段家史,在場人無不唏噓。
當年正是因為叛軍颠覆了暹羅王廷,大唐選擇庇護詩麗黛公主而與暹羅的新政權斷絕邦交往來,而現在既然正統已經撥亂反正,也就标志着重新建交的時機已經到來,女王派來了自己的繼承人親自拜訪長安,可謂誠意十足,楊骎發表了一番高屋建瓴大格局的表态,将這一場會面陡然拔升到了家國之上的高度。
衆人陪着普密泰王儲參觀了已故的詩麗黛公主從前生活起居的地方,青杳,已經不單單隻代表作為詩公主密友的自己,更是代表着一種官方的口徑,平靜地回憶并且叙述着有關詩麗黛的細節,因為據普密泰王儲所言,他的母親,尊貴的暹羅女王陛下,想要知道有關于詩公主的一切。
也就意味着,顧青杳、劉子淨和夏悅夢三個人,是已故詩公主仙魂的親曆者和見證人。
“那麼,通譯官大人,詩麗黛阿姨怎麼稱呼您呢?”
“我們直呼彼此的姓名。”
“您還是沒有告訴我您的名字。”
普密泰王儲用他那雙和詩麗黛一模一樣的眼睛看向青杳,他們的瞳色要比中原人淡一些,是泛着褐的琥珀色,在陽光下有一種清澈的神秘感。
青杳通報了自己的姓名。
普密泰摒退了衆人:“我想和顧大人單獨談談。”
這畢竟是王儲的請求,并且是合理的,楊骎從各種格局上都很不願意,但是他還是抑制住了自己滿臉飛眉毛的沖動,隻是深深看了顧青杳一眼,是個讓她自己體會、斟酌、把握的眼神。
普密泰伸出手臂,做了個“請”的動作,是個反客為主的姿态,青杳跟着他走,遠離了衆人。
“我是那場政變之後出生的,所以我與詩公主素未謀面,”兩人走到一棵樹下,普密泰很是少年心性地一躍而起去夠頭頂的樹葉,“但其實我和她年齡相仿來着,所以我不覺得她是一個長輩,更像是一個遠隔千山萬水的手足姐妹。青杳,你和詩麗黛誰年長一些?”
“我與詩公主同齡,”青杳仰起頭,看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投射下來,“但我要大幾個月,她是冬天生的。”
“冬天?”普密泰來了興緻,“會下雪的冬天?”
青杳想到詩麗黛聽到冬天的第一反應也是雪,就像故人的靈魂隔了多年後又來造訪她。
“長安的冬天會下雪嗎?”
詩麗黛和她的侄子真是像啊,不僅有着一模一樣的眼睛,還總問一模一樣的問題。
可惜詩麗黛活着的時候,長安城沒有下過一場雪。
“王儲殿下留到長安下雪的日子吧。”青杳淡淡地發出邀請。
但青杳的邀請倒仿佛讓普密泰生出了顧慮,他的臉上浮現出超出他年齡的成熟,一瞬間就拉開了陌生的距離。
“我不知道呢,青杳,你說詩麗黛在大唐生活得開心嗎?如果此刻在這裡和你面對面的是她,你覺得她會想要留在長安,還是回去到暹羅呢?”
青杳沒有一下領會到普密泰的意思,但是她又十分确定王儲是有言下之意的。
陽光透過樹葉灑到普密泰的頭臉身上,他橄榄色的皮膚看上去健康而又充滿活力,但那雙清澈的眼睛此刻卻投射出滄桑和老謀深算的光芒。
“顧大人,我們暹羅的詩麗黛公主在長安生活得并不幸福,對嗎?”
初秋的下午陽光燦爛,暑意未消,但青杳卻感到一絲寒意,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那一天的行程以普密泰王儲帶着使團先行告辭為終結,盡管王儲始終都春風和煦、禮節周全,但就是能夠讓人感覺到有哪裡不一樣了。
青杳心事重重地跟着楊骎走到劉府别苑的門口,正準備登車之時,劉子淨那個心智有缺的奶兄弟突然瘋瘋癫癫地沖出來攔住青杳不讓她走,他本想拽住青杳的袖子,卻不知為何在伸出手的那一刻又猶豫了,由是讓青杳看到了他一條腥紅腐爛還在往外散發着惡臭的手臂,像是被什麼灼傷了,皮肉一層層地爛來,隐隐能見到白森森的骨茬。
楊骎一揮袖子把顧青杳攔在身後,劉子淨夫婦随後追出來,吩咐家丁們将這個奶兄弟拉進去。
青杳留意到那些小厮都不敢直接碰他,要麼是拿棍子将他架開,要麼是用繩索捆住他拖着走,仿佛他身上有令人避之不及的瘟疫。
“巫婆!我抽死你!我抽死你!你還我胳膊!”
他被拖走的時候一邊用惡狠狠地目光看着青杳一邊咒罵。
劉子淨下令堵住他的嘴,很快人就被拖走、沒有動靜了。
劉子淨夫婦躬身相送:“楊大人、杳……顧大人,就有勞二位在王儲面前多多美言了,周全之恩,劉府上下不勝感激。”
青杳一頭霧水,被楊骎拉上馬車。
駛出一段去,楊骎才漫不經心地看了青杳一眼:“他那個胳膊……”
青杳立刻撇清關系:“我不知道他那個胳膊怎麼回事,跟我沒關系!”
“我知道跟你沒關系,”楊骎身子後仰,輕輕靠在車壁上,輕阖雙目,“這一看就是阿闼婆的手筆。别想了,那狗娘養的畜生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