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港是沒有燈會的,所以正月十五的上元節各家各戶也不過煮一碗元宵吃過便罷,過了這一天,漁港就要漸漸熱鬧起來了,新的一年也就正式地拉開了帷幕。
今年的月亮,也是正月十六的比較圓。
用過了夜飯,老闆娘隻留了一道小門值夜,有一搭沒一搭地打着瞌睡,回想起不久前的幾天,這個時候正是最熱鬧的,下女們嘻嘻哈哈的笑聲、摸牌骨的聲音、赢錢輸錢的籌碼聲音……就像是一瞬間就消失了似的。
夜很甯靜,漁港的夜風嗚嗚地吹,吹得小門的門闆咔啦咔啦作響,但是屋子裡卻很暖和,那隻常在庭院裡跑來跑去的狸花野貓倒是會挑地方,偎在櫃台上縮成一團睡了,還發出呼噜呼噜的聲音,老闆娘也就樂得拿它當個暖枕一起作伴打盹。
“呼”的一股子寒氣撲進來,客寓櫃台的木門被推開了,門上挂着銅鈴铛響了,激得狸花小貓
“喵”的叫了一聲,豎起了身子。
“老闆娘,有吃的嗎?最好是熱的,涼的也行,有口熱水喝就行。”
老闆娘恹恹地強行睜開眼睛,眼前尚一片模糊,隻見櫃台前站了個人影,穿戴灰撲撲的,看不出什麼來頭。
來人已經自來熟地從座爐上倒了一杯熱水,嘶哈嘶哈地小口小口地喝,喝完就把手湊近爐子烤火取暖。
“老闆娘,再給我準備十個大饅頭,就是那種遼東大饅頭,一個頂兩頓的那種。”
老闆娘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來人背後背着個扁扁的小包袱,身穿灰色的短襖和棉褲,頭上戴一頂破沿窟窿眼的黑色氈帽,像是個遠行客,更像是個破落戶。
“對了,老闆娘,”這遠行客兼破落戶此時轉過身子面朝老闆娘,“我的東西還在你那裡嗎?在的話就給我,我得連夜動身了!”
老闆娘這才看清了來人的臉,喃喃道:“阿遙?哎喲天呐!阿遙啊!”
老闆娘跟個老姐姐似的,用一雙溫暖的手捧住了阿遙凍得發紅的臉蛋兒,左看右看都看不夠似的:“阿遙啊,阿遙啊,你沒有死啊!你回來了啊!”
阿遙不欲多說,老闆娘待她一直很親切,所以她言簡意赅地表示:“差一點就死啦,老闆娘,從這裡到長安最快的路是哪一條,現在還能不能雇到車或馬?我着急得很,最好是立刻就能動身。”
“從這裡到長安,一路冰雪,乘車馬要四十天,最快的路是先乘船到津塘渡口,到了那裡再換車馬,隻要二十一天。”
楊骎大氅也沒有披,一路從屋子沿着廊下疾行至此,他并不冷,反而是從頭到腳涼了許多日的血此刻又再度溫熱地燃燒起來。
“我聽見了你的聲音,”楊骎向着顧青杳邁出了腳步,“我以為我聽錯了,我怕隻是一場空歡喜,我……我……”
楊骎終究“我”不下去了,伸出手要去擁抱顧青杳。
“杳——”
“啪”地一聲,顧青杳揚起手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楊骎的臉上。
楊骎除了腦袋偏了偏倒沒什麼反應,倒是老闆娘吓得叫了一聲“唉呀媽呀”。
顧青杳本人也沒有料到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會在這漁港的客寓裡見到楊骎,她的手先于她的思考行動了,原本這幾日她已經耗得筋疲力盡,可就在看到這張臉的一瞬間,恨意滋長了她的力氣,讓她毫不猶豫地就扇了過去。
她望着楊骎,發現比起兩個月前分别的時候他還豐潤了些許,臉頰和下巴上添了圓潤的弧度,顯得整個人皮膚透亮而又精神;同一件湖色圓領直裰袍子,蹀躞帶在腰間起碼松了兩個扣,比起年前在突厥時思慮神傷、面目黑瘦的樣子,楊骎現在看上去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公子哥模樣。一想到自己不遠萬裡赴他的死約,眼下雖然還活着,可離墳墓也不遠了,可他倒好,水靈靈而旺盛地活着,一望而知他那背後的刀傷早已無礙,怕是早就養好了。
他可是過了個好年,顧青杳心想,踩着我的命。
顧青杳氣血上湧,但自知沒有功夫再跟他廢話,于是向着他伸出手去,惜字如金地說:“把我的東西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