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骎把那間艙室騰給顧青杳一個人住,他甯願在隔壁跟闵船長父子擠一擠,也不想再看顧青杳那張臉。
不僅主觀意志上如此,他客觀身體條件也讓他隻能如此——肺裡嗆了海水,使他日夜咳嗽不得安睡;嚴重的暈船又讓他隻能躺着,每時每刻都頭暈目眩。
而另外一邊,顧青杳大概正如楊骎所說,遭了、或者正在遭受報應。
這一次毒發的猛烈是前所未有,她渾身都不舒服,卻難以名狀具體哪裡難受或者是哪一種難受。
她持續地發燒,頭臉和身子滾燙,但是卻同時發抖害冷;
她先覺得身上是蝕骨鑽心地癢,可随時又會變成疼;
她開始出現幻覺,分不清夢境與現實,随之而來的是說胡話和認不出人;
少年闵海石來回穿梭在兩間艙室,主要負責給兩位病人送飯,順便通報一下彼此的情形。
楊骎雖然是難受,但他心裡清楚他這個難受隻是暫時的,隻要回到陸地上就能好,同時他認為顧青杳的一切症狀純屬罪有應得,喚不起他的絲毫同情,隻覺得解氣。
他甚至還想若是老天不這麼處罰她,他可就要親自動手了!
闵海石不知道這一對男女發生的龃龉,隻是心地善良地替這兩個無法見面的人傳遞對方的消息,誰知這二人男的并不想關心女的的現狀,而女的病病歪歪已經快要活不起的樣子,誰都無力關心。
沒有知音的闵海石深覺寂寞,畢竟父親的那艘船上隻活下來他們四個幸存者,他不想任何一個出事,隻能吃飯的時候自己念叨念叨,夜裡他會到甲闆上向龍王和海神娘娘祈求,希望妹妹能夠好起來。雖然以他的觀察來看,妹妹是越來越不好了。
“妹妹今天硬撐着坐起來喝了一點魚湯,吃了一塊豆腐,不過很快又全吐了。”
“妹妹今天隻喝了一點涼水,也吐了,她肚子裡沒食,吐出來的都是綠色的膽汁。”
“妹妹今天讓我把一個鋁盒子給她,裡面都是紅色的藥丸,我問她要吃幾顆,她直接吃了一把。”
“今天海上有鲸魚,我叫妹妹去看,我跟妹妹說鲸魚會在頭頂噴水,妹妹笑了一下,但是她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今天靠岸補給,妹妹給了我一片金葉子,她說想吃腌漬梅,還讓我給她抓一點甯神助眠的藥,我說用不了這麼多錢,妹妹說剩下的就當我的辛苦費,我各式各樣的蜜餞買了一大包,但是妹妹一直昏迷着,沒有醒來。”
“公子,妹妹好像不大好,船長找了我爹好幾次,說船上死人不吉利,要把妹妹扔進海裡,我爹攔了好幾次,但下一回能不能攔住我也不知道了,我爹讓我來問你妹妹得的究竟是什麼病,能不能好,後事怎麼辦……”
楊骎每天聽着闵海石的念叨,懷疑這小子是要有意喚起自己的同情心。
“她比你大着七八歲,你老喊她妹妹做什麼!她是你哪門子的妹妹!”
闵海石低下頭摳了摳手指:“公子,我是跟着你叫的,她不是你的妹妹嗎?”
楊骎在闵海石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到隔壁艙室來看顧青杳,他心想她要是真的不行了,那就見最後一面,念着她曾經也奔襲萬裡來見自己最後一面的份上。
艙室裡,顧青杳側躺着,雙腿微蜷,說不上來是睡着還是昏迷。
楊骎推開闵海石,一把拎起顧青杳:“你起來!别給我裝死!”
這一拎,才發現顧青杳的分量已經和個破布娃娃差不了多少了。
闵海石撲到她跟前扶着:“公子,你不要對妹妹動粗!”
楊骎就見不得顧青杳這招惹小夥子的體質,氣不打一處來地吼道:“你懂個屁!”
闵海石攬着顧青杳,讓她可以靠着自己借力:“我懂的,你是怪妹妹那天夜裡撇下你遊走了,所以你生她的氣。”
楊骎沒話好講,真相不能告訴這個小子。
闵海石接着說:“那天我和爹是先救了公子,再救了妹妹,如果是妹妹先得救的話,肯定也會回過頭來救公子你的。”
“你最好不要這麼想,省得将來遭女人騙!”楊骎一把拖拽過來破布娃娃似的顧青杳,指着她的臉對少年說,“你看好了,認清楚,越是這樣楚楚可憐的女人越可恨!殺人不眨眼的!”
闵海石自有他的一套理論奉行:“我娘說,女人騙男人是因為她心裡在意這個男人,不然真話說出來是很傷人的,男人比女人要脆弱,受不了的。”
楊骎覺得這闵海石的老娘也算是一号人物,但不好去問候人家的老母,隻得暫時閉嘴。
顧青杳在這暴力的拖拽中已經悠悠醒轉,她勉強擡起一隻手來指着小茶幾上那個鋁盒子,氣若遊絲地說了聲:“藥……”
闵海石手腳麻利地把盒子遞到她的面前,打開盒蓋,顧青杳也不數,真的像闵海石所說那樣抓起一把塞進嘴裡,非常艱難地吞咽,闵海石體貼地給她倒了一杯溫水,喂她喝了把藥丸送下去。
顧青杳擡起頭看了楊骎一眼:“你來了?”
楊骎看着她眼底挂着個烏青的眼圈,面如金紙的樣子既覺得有點解恨,又覺得有些不忍,于是他幹脆不看她,沒有一絲好氣地說道:“闵海石說你快不行了,我看你活得挺旺的,再弄死個把人應該不成問題。”
顧青杳對楊骎的态度是照單全收:“我今天覺得比前些日子是好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
“你少來這套!”楊骎冷嘲熱諷,“别在我面前裝可憐。”
闵海石小心翼翼地捏了顧青杳的一绺頭發在手指上轉了兩圈:“妹妹,你想不想吃什麼東西?”
顧青杳朝他笑笑:“不吃了,吃了也要吐,不費那個勁了。”
闵海石還想勸勸她,顧青杳截斷了他的話頭:“海石,今晚船是不是要靠岸補給?”
闵海石點點頭:“是的,妹妹你還想吃腌漬梅嗎,我去給你買。”
顧青杳微笑搖搖頭:“你去雇一條小船,公子暈船暈的厲害,我陪他上岸走一走。”
闵海石很聽話地出去安排了。
楊骎聞言回頭:“你又想耍什麼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