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的針腳太粗了,線也太粗了,等傷口長好以後肯定會留下一道像蜈蚣似的疤,難看得很,我拆了給你重新縫吧?”
楊骎立刻往回抽胳膊:“不……不用了吧?”
阿遙堅持:“這針線活我沒看見也就罷了,看了就容不下它!”
說完,把楊骎的胳膊拉回來。
“怪疼的,我不想遭二茬罪,再說我一個男人,醜點有什麼關系……”
楊骎話音未落,阿遙已經用剪刀豁開了縫在傷口上的大黑粗線,用針把線頭一股一股地挑了出來。
楊骎疼得龇牙咧嘴,“嘶嘶”地倒抽冷氣,一邊說着“輕點輕點”一邊含嗔帶怨地表示“哪有大喜的日子動刀動槍的道理”。
阿遙并不理會他“哎呦哎呦”的撒嬌,自顧自地做活計,她一揚手拔下了插在發髻上的簪子,一頭烏亮的秀發披散下來,然後伸手在頭發中插入手指自上而下地梳了梳,抽出來的時候指間就夾了兩根青絲,她對着楊骎的傷口比了比,心裡有了數,把頭發穿入了針鼻。
“頭發絲比線細且韌,密密地縫了,傷口也平平整整的,你别亂動,我給你縫一條直線,好好養着,保管不難看。”
楊骎大氣不敢喘,屏着呼吸盯着她一雙手在自己的手臂上作業。
阿遙突然擡起頭來一眨眼睛:“順便給你縫朵花不?”
楊骎額頭冒出冷汗,張了張口,沒敢答應,更沒敢反駁。
阿遙笑了一下:“逗你玩的,咋這麼怕疼呢?出一腦門子汗了都。”
楊骎擡起袖子要去擦汗,被阿遙把胳膊給按下了,騰出手拿手帕幫他揩了一把。
“這幾個傷口是屬于我的,所以我一定要給你留下點什麼,不然你拿什麼懷念我?”
楊骎覺得她這話說的,語氣凄怆,實在不是大喜的日子合該有的發言。于是他揮了揮右手:“拜托,這位娘子,我這隻手又是你的牙印,又是刀疤,你還想要再留下些什麼?”
阿遙看他一眼:“當你老了,忘事了,糊塗了,你怎麼還會記得我?”
楊骎蹙眉:“杳杳,你怎麼說這樣的話?我怎麼會忘記你?我們一起經曆了這麼多事,怎麼可能忘記?孩子話!”
“你就當我孩子氣吧!”
阿遙堅持要把楊骎雙臂雙腿四條傷口都改成自己的針腳,楊骎害疼,說改一條也就夠夠的了。阿遙不依,楊骎耍賴,說剩下的改天再縫,苦不能都趕在一天吃。
阿遙是有一些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勁頭在身上,她捧着楊骎的臉在他的唇角上親了一下,瞬間給她親老實了。
“還疼嗎?我手很快的,馬上就好,我答應你,你一害疼我就親你一下,我說話算數,說到做到!”
楊骎覺得自己從思想到身體都因阿遙這突如其來的這一親凍結了一瞬,讓他回憶起遙遠的小時候,每當吃藥前後,乳娘都會哄着他吃塊饴糖,這糖說到底是伴随着苦而來,隻為了轉移他注意力的存在,與愛是沒什麼關系的,就跟阿遙的這一親一樣,都是術,不是道。
阿遙的這一下,不但沒有把楊骎親迷糊,反倒是把他給親清醒了。
他在火炕上端坐好,有了點凜然不受侵擾的君子之姿。
“杳杳,我知道你這麼做不是出于愛我,”他面色發沉,語調泠泠如冰,“無論你是為了還願也好,别的也罷,在我看來,都與憐憫和施舍無異。可這不是我要的,我承認我是很高興,但我不要你憐憫我,不要你施舍我,我是一個驕傲的人。”
他沒有看阿遙的表情,隻是平鋪直叙地陳述:“今天這一切,是做給獵人兩口子看的,我不願意他們覺得你是糊裡糊塗地跟着我,但其實也有我的一廂情願,我自己演,自己看,戲是假的,情是真的,我已經很高興了。”
“睡吧,我瞧你眼睛都睜不開了,這幾天你也一定很累了,我不叫你為難,我舍不得你為難。”
楊骎說完,和衣躺倒在火炕靠牆的一側,留給阿遙一個背影。
阿遙沒有預料到是這樣,她就這麼被楊骎晾着了。
鋪蓋隻有一套,她蓋着他就得凍着,好在這屋裡并不冷,可是邀請他同枕共眠,阿遙說不出口,也做不出。
她不聲不響地鑽進被筒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