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津塘渡口的時候是一個三月間的春夜。
那夜月亮很圓,平原吹來的風已經有了濕潤的暖意,阿遙非常罕見地講究了一點情調,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邀請楊骎一起去賞月。
阿遙收拾了一隻提籃,裡面放了半隻燒雞,一碟花生米,一碟腌脆筍,一小壺桃花釀,讓守夜的船夫放下一條小船,然後拉着楊骎從大船上踩着軟梯下去,親自搖橹,直到離大船有些距離了才停下來。
那晚的月亮很大,很亮,很圓。
海上生明月,近得幾乎觸手可及,隻有他們兩個人。
幾乎什麼都不必說,這樣的美景和美好的時刻稍縱即逝,妄加開口隻是辜負。
楊骎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月亮近在眼前,阿遙也近在眼前,政治對頭的把柄在手,向前望是一片光明坦途,他的人生似乎已經無憾、亦無所求了。
他們在月光下長久地親吻彼此,将小船搖晃出震蕩和起伏。
阿遙喜歡面對面地凝視對方的歡喜之姿,小船搖晃的一起一落中她能在楊骎的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倒影,他的舌尖一下一下、一圈一圈地撩撥她,迫得她不得不仰頭望月,伴随着眼角滑落的一滴涼淚,她感到了極大的滿足,而在滿足的潮水退去後,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空虛。
阿遙伏在楊骎的肩頭喘息,她的心跳和脈搏隔着腔子和皮膚一下一下有節律地撞着他、裹挾着他,他一手摟着她的腰,一手輕輕地撫摸她的頭發和脊背,順毛捋似的,等待她的呼吸和心跳一點一點調勻。
而在這個過程中,阿遙對自己、對剛才她和楊骎做的那件親密無間的事産生了巨大的厭惡。
她從他的懷抱中掙脫出來,不知該以怎樣的面目和心情對待自己、對待楊骎、對待他們不日即将抵達長安的事實。
不安、未知、厭惡……她忽然覺得周遭的一切都令她無法忍受,她想原地消失在這天地之間。
“杳杳!你幹什麼去?”
楊骎這一聲喊出來的時候,阿遙已經□□地走到了船尾,面向着那輪巨大到近乎詭異的明月和明月投在海面上的倒影。
清晖中她的胴體成為了一抹剪影,楊骎用胳膊撐着自己的身子可以欣賞到她優美的腿部線條,想到這雙腿與他纏繞糾葛的感覺,回味起來是很銷魂的。
“杳杳——”
他又叫了她一聲,但那具胴體置若罔聞,已經以一個輕捷的姿勢向着月亮的方向一躍入海,瞬間就沒了蹤影。
“杳杳!”
楊骎在怔了片刻後迅速地跑到了船尾,盡管知道她深谙水性,但也幾乎感到了失魂落魄,以及一種不妙的預感在心中蔓延開來——
她要離開我了。
“杳杳——”
楊骎對着海面大聲地呼喊,這個獨屬于他的昵稱此刻也顯得那麼不妙,“杳杳”,渺茫又幽遠,看得到得不到,永遠是影影綽綽,依稀朦胧。
月亮升起來了,月光帶上了寒意,寒得瘆人。
她是月裡的人,現在回月裡去了。
楊骎癡癡地想,她不要我了,我怎麼辦?她怎能不帶我一起走呢?
“子騰!”
身後響起了她的聲音,楊骎喜出望外地回頭頭去,欣慰地發現這不是夢,阿遙正扶着船頭,從水裡探出一個濕淋淋的腦袋,笑着沖他眨眼睛。
楊骎的心裡一下敞亮了,并且覺得自己剛才的所思所想、患得患失全部都是庸人自擾。
她怎麼會不要我呢?我這是怎麼了?我跟她是任誰也都分不開的了。
楊骎走到船頭,和她一上一下地對視了。
阿遙雙臂倚靠在船頭的木闆上,墨藍色的海水像綢緞一樣裹住了她胸口以下的部位,隻露出優雅的肩頸線條,她渾身濕淋淋水汪汪的,被月光鍍上淺淺一層朦胧柔和的紗霧。
她向着楊骎伸出一條手臂:“下來!”
楊骎握住了她的手,冰涼的好似月中仙,她的胳膊上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這三月的海水還是太涼。
阿遙見他沒有下水的意思,就握着他的手把他往下拽:“下來!我教你遊泳!”
楊骎微笑着說:“太冷了,快上來,不然你要生病的。”
阿遙看着楊骎的臉,想到他和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莫名其妙誤打誤撞地相逢了,但身份的鴻溝早晚也會撕扯着彼此錯過。
他和她,永無在一起的可能,除非是他下地獄,或者是她上天堂。
但她上不了天堂。
阿遙有點執拗地,幾乎帶上了淡淡的命令的口吻:“你下來!”
楊骎用行動證明了他并無意下水的意願,阿遙的目光閃爍了瞬間,似乎也并非是感到失落,她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什麼。
就是這麼走神的一瞬間,楊骎握住阿遙的手臂,一把把她從冰涼的海水裡撈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