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着些美人魚上鈎的喜悅,頗為得意地逗她:“上來吧你!”
美人魚下水的時候姿态甚為潇灑,被撈上船後則可謂狼狽。阿遙被凍得瑟瑟發抖,上下牙打架,一連打了五六個噴嚏,濕淋淋的頭發糾結纏繞在身前身後,她抱住膝蓋縮成了小小一團。
楊骎随手抓過一件不知是他倆誰的衣裳,三下五除二地把她那一腦袋濕發擰幹,然後扯過羊毛毯子把她身體裹住,最後又把自己的貂皮大氅拿過來結結實實地給她圍了個密不透風,隻露出一顆腦袋喘氣。
楊骎把這“一團”美人魚摟進懷裡,感到莫大的心滿意足。
“還冷不冷,嗯?”他伸手去摸她冰涼的鼻尖和耳垂,“小孩子啊,不知冷熱?”
阿遙看着月色,心情和心境都很荒蕪。
一切……都即将消逝,也終将消逝。
楊骎和她貼了貼額頭:“杳杳,你在想什麼?”他雙手捧着她的臉頰,表情和語氣都很誠摯,“每當你露出這種表情一言不發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很陌生。”
阿遙仍舊是這樣的表情,仍舊是一言不發。
楊骎捧着她的臉,深深地看她,似乎想把她裝進自己的眼珠裡似的:“告訴我,你在想什麼?我想進到你的世界裡。”
阿遙面無表情地一眨眼睛。
“我的世界?”她不帶感情地想,“我剛拉你了,是你不下來。你的這個想,不是真的想。”
“告訴我。”楊骎仍在請求。
阿遙移開了目光,楊骎的心一沉,她的回避無疑是拒絕。
“不要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阿遙淡淡地開口,“等我走以後,你要按照我說的一樣一樣辦好。”
“走”這個話題她偶爾會提及,每一次楊骎都會覺得不吉利捂住她的嘴或者立刻轉移話題,但他知道這是他和她躲不過的話題,也是他和她必須要面對的事。
可是他怎麼甘心!怎麼忍心!
他的未來一片光明坦蕩,怎麼能夠沒有顧青杳的存在、陪伴和見證?
楊骎把她抱得更緊了,似乎想借用外力給自己信心,也像防備着死神随時把她從自己這裡奪走:“我給阿闼婆寫信了,等咱們回到長安,我就把全大唐的名醫找來,我不信解不開這個毒。”
他當然不是說說而已,可是他心底不是不怕的,他越在乎她,越怕失去她。
有一天他曾經想過,她要是走了,他幹脆也不要活了。
他不是那種要死要活的癡情種子,殉情也從來不在他的理解和接受範圍内。
可是沒了她,他就覺得沒意思,什麼都沒意思、沒意義、沒價值了。
他甚至想過如果中毒的是自己,他還得趕在自己走之前給顧青杳選個好的下家,他不忍心她紅顔烏發的就被埋進土裡,她得健壯旺盛地活到八九十歲,做整個家族說一不二的老太君,然後在高床暖枕、錦衣玉食中,無災無病地夢中過世。
他想,哪怕沒有自己,顧青杳肯定也能活得挺像樣,就像她之前沒有遇見自己的歲月裡一樣。
她有能力把自己的人生打理得井井有條,隻要她有那個意願。
阿遙冷不丁地開口:“我走以後——”
楊骎毫不猶豫地打斷她:“你不許走!我不讓你走!”
阿遙并不理會他的孩子氣:“我走以後……”
阿遙忽然想到,該交待的,她早就已經在那個冰天雪地的晚上都交待過了。
獨獨是沒有對楊骎這個人有什麼安排。
可他有什麼需要她來牽挂和安排的呢?
他什麼都不缺,如果不是冰天雪地這一場,他和她都不會有什麼瓜葛。
可是……畢竟是有了這一場……
生死、背叛、和解、盟誓……都經曆過了,比一般常人一輩子經過的事都多。
他也算是她的親人了。
“我走以後,你要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阿遙冷冰冰地說,“關外的一切就都留在關外,你答應我。”
“杳杳,你是怕我難過——”
“你答應我。”
阿遙沒有逼楊骎發誓和承諾,她和他,已經無需多言,也沒什麼好說的了。